景泰六年,一月初。
汇聚于镇江北岸的北蛮步军,向上游与下游进发。
耶律虎向上游、和卓向下游,给镇江水师制造压力。
镇江水师不得不分出船只,前往镇江水师大营的上游、下游,协助步军驻防。
此外,北蛮水师的进攻越发频繁,攻击范围也逐渐从镇江水师大营,转向上下游沿岸。
战局,愈发混乱。
江南,应天府,金陵。
皇宫,奉天殿。
裘德、常春、周不疑三人站在御阶前,常春腰杆子挺得笔直,声音洪亮。
“陛下,臣等日夜清查庄奴,截至五日前,已清查庄奴三万五千一百零九人!”
“全部庄奴悉数编入新军,驻扎于金陵城外受训,名册在此请陛下过目!”
常春双手奉上庄奴的名册,令朱欢眉开眼笑。
三万庄奴,过去都是奴籍,还是被隐姓埋名见不得光的奴籍。
被解放出来编入新军,对庄奴来说是天下的好消息。
故新军的每个月军饷虽然只有正规军的一半,庄奴们依旧愿意为朝廷卖命。
吕蛟将名册取来,呈递给朱欢,朱欢象征性地翻阅了两下。
“朕未曾想到,江南居然有这么多的庄奴被隐匿,江南的某些人,胆子还真是不小!”
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瞧得朱欢触目惊心。
都察院言官周不疑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请陛下严惩大量窝藏庄奴者!”
“臣等随吕蛟将军深入追查,发现江南许多富户根本不将庄奴当人。”
“庄奴每日劳作从早到晚,吃的东西却如猪狗一般,一旦生了病不能劳作,便自生自灭。”
“庄奴生的孩子还是庄奴,那些人连孩子也不放过,让孩童为其劳作,他们简直在吃人!”
礼部尚书韩茂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周大人,江南富庶繁华,文风昌盛,竟然还有这种事?”
周不疑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奏疏与相关文书。
“陛下,韩大人,还有诸位大人请看,这是豢养庄奴之人的名单,少则百人,多则上千人!”
“庄奴在他们的庄园里面,过的日子生不如死,若不能为他们申冤,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周不疑的声音振聋发聩,朱欢微微侧过身,看了一眼吕蛟,沉声道:“吕蛟,当真有这种事?”
吕蛟、周不疑、常春三人昨晚才从外地赶回金陵复命。
因为是深夜,吕蛟也未曾来得及向朱欢详细讲述他的所见所闻。
吕蛟微微颔首,拱了拱手:“陛下,的确如周大人所言,庄内的庄奴生活困苦,劳作繁重,每年因病与劳累死者甚多。”
“末将领兵清查庄奴的时候,亦遇见过各地庄子嚣张跋扈,敢对羽林军动手的。”
“在周大人的奏疏中,将这些庄子全部记录在案,请陛下定夺。”
吕蛟说得较为委婉,实际上清查庄奴的过程很危险。
为了保住庄奴,江南的富人们手段五花八门,有的暗杀核查的官员、吏员。
有的将庄奴转移走,藏入山中避风头。
还有的富人想花钱笼络周不疑等人,总之软硬兼施。
丞相王瑾微微蹙眉,咳嗽了一声走出来。
“陛下,老臣有话要说。”
朱欢正在研究该怎么处置江南的这群狂徒,思绪被王瑾打断。
“王相,你有何事?”
王瑾花白的眉毛微微抖了两下。
“陛下,老臣以为对那些私藏庄奴的江南富人们,不妨先网开一面。”
“清查了庄奴已经令他们吃过了苦头,若全部处置,容易闹出乱子。”
王瑾为江南的富人求情,不是因为他心善,而是他了解人性。
皇帝南迁令江南的负担加剧,清查庄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
是在富人身上“割肉”,若继续处罚,容易引起江南富人的强烈反弹。
王瑾的话令朝中部分官员不满。
都察院的言官首当其冲,驳斥王瑾。
“王相此言差矣,蓄养庄奴数量过百,已然是大罪,蓄养庄奴过千更是重罪!”
“没错!若对此等行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朝廷的法度何在?陛下的威严何在?”
“王相多虑了,区区一些富人而已,能闹出什么乱子?反而不处置他们,寒了百姓的心才会闹出乱子。”
……
王瑾威望再高,也经不住蓄养庄奴、草菅人命的富人们做得实在过分。
朱欢思虑再三,决定对蓄养庄奴超过千人的富人重罚,抄家、流放。
蓄养庄奴不超过千人的,按照人数多少罚取相应的银两。
朱欢自以为他的行径既给予了江南富人震慑,又体现了怀柔的一面,更获得了大量的银子做军费。
实则朱欢的行为,令江南地区的矛盾更加激化。
江南的富商们,已经被逼迫、吸血到了极致,日益不满。
江南,金陵,秦淮造船厂。
秦淮造船厂的大匠吕亨眉头紧锁,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院子里面站了十几个身材强壮的匠人,围住了屋子。
“吕大匠,不是我们不给您面子,上个月的月钱您就没发,这个月又说只发一半。”
一个双臂肌肉隆起,孔武有力的匠人朝吕亨诉苦。
“我家里两个娃娃要吃饭,饿得不行,这月钱要是还不能补上,活儿没法干了!”
吕亨今年四十有二,家传造船的手艺。
整个江南论造船,没人比吕亨更厉害。
自从皇室南迁,镇江水师从无人问津的冷门军队,成了拱卫江南的重中之重。
朝廷遂集合江南的造船匠人,来到了秦淮造船厂,建造船只。
“工钱的事儿,我已经向上头的大人们反映了,大人说会给咱们解决。”
吕亨憋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
“镇江水师的指挥佥事田大人,你们知道吧?田大人说了,他来办。”
吕亨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都别在这里堵着了,快些回去做工吧!镇江的战事惨烈,咱们也得加把劲儿……”
工匠们闻言,一个个都很是不满。
年轻的工匠气不过,说道:“吕大匠,您德高望重我们相信您,您可不能骗我们。镇江战事惨烈谁不知道?来监工的大人死命催,可他们连工钱都不给,就让我们做工,我们家人喝西北风去?”
“就是!”
旁边年岁稍长的青年跟着一起嚷嚷。
“往年不来秦淮造船厂,我们做工还有份收入,家里人都能吃饱饭,来帮朝廷办事倒好,饭都吃不饱了。”
“反正俺不管什么镇江不镇江,再让俺家人吃不饱饭,俺说啥都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