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特凡广场面积不大。
广场坐落在维也纳市中心，在中世纪这里曾经是个热闹的集市。它得名于广场上主要建筑——斯特凡大教堂。
厚实的套头衫和陌生男子的善良让林简感到温暖和感动。她站在还没开门的书店门口，仰视着斯特凡大教堂哥特式风格的尖顶。建于12世纪、花了二十六年完成、一百三十七米高的教堂高塔带着岁月痕迹,像巨人一样矗立在城市中心，让前面的广场显得局促和窄小。
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灰色云层的间隙照在教堂上，花岗岩墙壁沾染着百年尘世的灰尘和烟火，斑驳而黯淡。屋顶整齐的马赛克排列出的青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让这座世界上最宏伟的古建筑之一笼罩在一种神秘而圣洁的光芒中。
林简看了看表，书店半个小时后开门。她沿着步行街往前走。街边是各种精致的手工艺店、礼品店和展示着诱人糕饼的咖啡店。她低下头匆匆走过。
在一个拐角前她突然停住脚步。
街角高处是一个硕大的半圆形透明容器，容器中心是五条厚重、生锈的铁板，环绕固定着一大段深褐色、干枯虬结的树干。两米高的树干上布满了无数黑色的突起物，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大家过来，靠近一点。”一个奥式英语在林简身后传来。
林简回头，看见一个手里拿着小旗的导游领着一群穿着鲜艳羽绒服的游客向这个方向走来，她悄悄地闪到一边。
“这是一棵普通杉树的树干。”导游清了清喉咙，指着那个树干，游客发出恶心、惊奇、赞许的混合惊呼。
导游停顿了一下，让面前的视觉效果渗入顾客的意识里。他举手对着前方画了一个大圈：“女士们，先生们，现在你们面对的是曾经的维也纳森林！请闭上眼睛，想象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古老森林，树木参天，植被丰富，绵延不绝，神魔出没……”
“现在请睁开眼睛。”他满意地看着游客听从他的指挥，指着树干下方的地面，“六百年前，这就是森林的边缘。各位现在面对的是维也纳森林被人类砍倒的最后一棵树！”
导游停了一下，等听众的反应。果然，游客们再看那根枯木的眼光里流露出尊重和敬畏。他满意地微笑一下：“大家再看一下这些露出来的黑头。”
“哟！”人群中一个小女孩发出表示恶心的喊声。
“这是成百上千个铁钉。”导游说。人群发出惊叹。
“有一个古老传说，曾经有一个年轻的锁匠在森林的深处偷了魔鬼的一枚铁钉。这不是一枚寻常的铁钉，它是一把钥匙，可以开启天下所有的锁。深夜里，锁匠带着铁钉试图逃出茂密的森林，背后是狂怒追赶的魔鬼。在森林的边缘，锁匠终于被魔鬼追上。”
导游停顿一下，环视着周围期盼的目光。
“就在被魔鬼抓住前的一刹那，锁匠用锤子把那个魔钉钉入这棵树中。魔鬼百般折磨死锁匠后，试图把魔钉拔出来。奇怪的是，不管魔鬼用多大的力气，钉子纹丝不动。这时天亮了，魔鬼必须在太阳升起前回到森林里。只听魔鬼狂叫一声，张开双手，无数一模一样的普通钉子从他手心射出，钉在这棵树上！”
导游让每个人上前观看：“注意看，你面前的这些钉子中间，有一个是那把钥匙，它可以打开世界上所有的锁。”
游客们看着密密麻麻的钉子，下意识地寻找那把特殊的钥匙。
导游话锋一转：“有的导游会告诉你，这些钉子是那些到维也纳来打短工的锁匠为求好运而钉的。只有我，才会告诉你这个真实的故事。”
游客们一阵沉默，信服地点头。
“你瞎说！”那个小女孩突然嚷道。导游和游客笑了。导游佯做威胁小女孩状，游客哈哈大笑，闹哄哄地走到下一个景点。
林简站在那里看着面前无数的铁钉，想起包里母亲留给她的形状古怪的钥匙。那个钥匙能打开哪把锁呢？
书店有一种陈旧纸张、新鲜油墨和沉厚知识混合的特有味道。店内的陈设和装潢陈旧典雅、舒适温暖。靠门口有一块巨大的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凯特琳娜·施奈德最新惊险小说《白尘》”，下方是从白色尘埃中伸出的一只女性的手。
林简走近柜台，一个胖乎乎的年轻女店员迎上来用奥地利语和她说话。林简微笑摇头。店员用英语问：“我能帮你什么吗？女士。”
林简拘谨地指了指门口的牌子：“我想拜访施奈德女士，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女店员看了林简一眼：“请你等一下。”她消失在柜台后面。
过一会儿，她又出现，后面跟着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子。
“这是我们的经理。”女店员介绍道。林简谢过她，向经理微笑一下。
“你好，我知道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要求。我叫林简，从纽约来，我母亲和施奈德女士是好朋友。我现在在维也纳，想趁这个机会拜访施奈德女士，但我没有她的电话。所以我想问一下，不知你们有没有她的电话或者住址。”
经理看着林简：“你说你母亲和施奈德女士是好朋友，为什么不问你母亲？”
林简低下头：“她不久前去世了。”
“是吗？！对不起。”经理说道，“我们没有施奈德女士的联系方式。就算我们有，我们也无权给任何人，非常抱歉。”
林简微笑：“不用道歉，我完全理解。”
林简站在街上，一时不知该去哪里。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个寒战，伸手把背后的帽子拉起，把手插在口袋里。口袋的深处有一个硬东西。她拿出一看，是五十先令的硬币！
林简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男子把衣服递给她的时候有一个放东西的动作。看着手上的硬币，她的内心深处，一种柔软的东西慢慢在溶化。
新鲜黄油慢慢变得透明，缓缓溶入刚出炉的黑面包粗糙的表面。烤熟的面粉和黄油混合的芳香散发开来，简单而温暖，让人感觉生活的美好和值得。
安静的咖啡店里弥漫着咖啡、面包和糕点的香味。太阳从玻璃窗照进来，把窗上的店名投射在陈旧而古老、擦得光亮的木地板上。窗外偶尔有母亲带着上学的孩子走过。孩子一只手被母亲拉着，一只手搭在眼前往店里看。
生动而宁静。
林简吃下一个巨大的圆面包，喝着柜台后的女孩端来的维也纳咖啡，怔怔地看着地上阳光：我现在该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回到纽约？我到哪里找到凯特琳娜？
她没有答案。
林简把空盘和杯子放在被岁月磨得光亮的柜台上。坐在柜台后面的女孩从书上抬起头，对她笑了笑，站起来把盘子收起来，打开老式收银机。
林简留下小费，女孩红着脸摇头，把钱还给她。林简再次谢谢她，低头看到女孩放在柜台上的书——《白尘》。
“你也喜欢她的书吗？”林简问道。女孩茫然地看着她。
林简指指书：“凯特琳娜·施奈德。”
“哦，”女孩眼睛放光，用奥地利语重复道，“凯特琳娜·施奈德。”
林简第一次发现两个人可以用不同语言交流一件双方都喜欢的事情。两人连说带比画，热烈地讨论着所有看过的凯特琳娜的书，《雨林之蛇》《金字塔影》《大漠印痕》《玛雅预言》……
女孩是比林简更狂热的凯特琳娜粉丝。她熟知凯特琳娜所有小说的细节、女主人公的背景、她们之间的关联、每个故事的前因后果……她居然还能让林简听懂她说的有关凯特琳娜的传说、轶事和故事后面的故事。
林简对女孩的丰富知识感到惊奇又好玩，开玩笑地比画道：“那你也知道凯特琳娜的电话号码了？”
女孩的脸红了，摇摇头：“不！”然后说了一句奥地利语。
这次林简听懂了：“但我知道她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