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形的黑影。
黑影居高临下地站在窗台上,默默地俯视着林简。
林简条件反射地侧身贴在墙上,全身彻骨的寒冷。她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自己浑身发抖。
一声轮船的汽笛,缓慢而悠长地从空旷的远处传来。林简慢慢睁开眼睛,向窗口望去,那个黑影还在。窗帘随风拂动,黑影似乎也在微微移动。
林简眨眨眼睛,这不是她的幻觉。那个黑影正在随着寒风微微摆动。一个残破的人体,没有头,少了一条腿。
林简小心而警惕地向窗口走去。尽管不断有寒风从窗口吹进来,屋子里还是有浓重的腐烂发霉的味道。地上有一层厚厚、滑腻的东西。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她脚下传来。黑暗中她依稀看到一个笨重的落地灯横在地板上,脚边上是白色的灯泡碎片。她想起刚才在地下室听到的碎裂声。她小心地绕开玻璃碎片,突然踩到一个东西,差点儿绊倒。她低头一看,是一条人的大腿!
大腿在黑暗中闪着肉色的光泽。突出的膝盖下方连着一只穿着黑色皮鞋的男人的脚。看着窗前黑影空荡荡的裤管,她意识到这是一条义肢,联想起刚才在地下室听到有东西倒在地板上发出的沉重、坚硬声音。
走到窗前,林简看清人体的头无力地耷拉在胸前。他并非站在窗台上,而是被吊在窗框上,随风缓缓摆动。她解开绑缚在窗把手上的粗结,窗帘拉索松开。“咕咚”一声,身体掉在地上。
这是一个穿着睡衣、须发斑白的老人。林简同时试探他的气息和脉搏,确定他已经死了,但他的身体还有余温。他的脖子被一股野蛮的力量折断了。
看着面前的尸体,林简突然感到不寒而栗。
在她走向这幢房子时,有人已经比她先到一步。当她敲门时,那人走到前门查看,然后关掉走廊上的灯,进入卧室。就在她在地下室的黑暗中摸索时,那人在和从睡梦中醒过来的麦肯塔尔做殊死的搏斗。他们推倒了落地灯,拽掉了麦肯塔尔的假腿,最后用窗帘拉索把麦肯塔尔绞死。为保险起见,又把麦肯塔尔吊在窗框上。他的力气如此之大,竟把麦肯塔尔的脖子折断了。
又是那个蒙面杀手?还是别人?他为什么要杀麦肯塔尔?
她走到窗前,发现自己站在屋子的后窗,前方是深幽黑暗的大海,远处有星星点点的港口灯火。
她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房顶上的灯亮了。她用手捂住嘴,惊恐地看到整个屋子被垃圾、灰尘和油腻肮脏覆盖。地上散乱地堆着无数空和半空的酒瓶和啤酒罐。发霉的饼干、爆米花、无数空的或是没吃完的中餐外卖盒子,比萨盒子。偶尔露出的地毯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覆盖着厚厚一层油腻、泥泞和呕吐物……
苍白的灯光照着麦肯塔尔依旧圆睁的双眼,深陷在密布的皱纹和肮脏的须发中。
林简伸手轻轻地合上他的眼睛,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电话拨了三个号码。
“911,请问是什么紧急情况?”电话里一个女声问道。
林简刚想回答,但地上一件东西引起她的注意。
“你还在吗?”接警员继续问道,“如果你不方便说话,请不要挂电话……”
林简把电话轻轻地放在桌上。
肮脏的地板上横放着一支老式手枪。林简弯下腰,捡起手枪边上的一本破旧的《圣经》,随手翻了一下,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年轻的麦肯塔尔带着船形帽,拄着拐杖,和另一个年轻军人微笑地看着镜头。
林简关上灯,向门口走去。
当走下嘎吱作响的门廊台阶时,她听到远处隐约传来警笛声。
“……你这个疯子!你疯了!你疯了!”
地铁带着轰鸣消失在远处,冰冷的空气中留下李珂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李珂一边叫着,一边用他昂贵的西装擦着满脸的血。他的脚边躺着丹尼。
丹尼的太阳穴有一个洞,不断有浓稠的红色液体缓缓地流出来。他的眼睛依然睁着,失神地看着李珂。李珂又发出一连串失控般的惨叫。汉默上前一把掐住李珂的脖子,把他压在车上。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汉默吼道。
李珂停止喊叫。他的脸憋得通红,惊恐地看着汉默。汉默等他安静下来,松开了手。李珂听到“咔嚓”一声,突然感觉双手自由了,低头看,原来是汉默为他打开了手铐。他松了一口气,但觉得手中多了一把左轮手枪!
李珂迷惑地抬起头来,看见汉默快步走向警车,拿起对讲机,大声地喊道:“警官被枪击!布鲁克林纽约段桥下,请速派增援!请速派增援!”
汉默扔下对讲机,从腋下拔出手枪,对着李珂厉声喝道:“举起手来!”
李珂茫然地举起拿枪的手。一声枪响,李珂可以感到子弹贴着他的脸飞过。
汉默两手举着枪,一步一步逼近李珂:“放下武器!”
李珂像突然意识到手中的枪,像扔掉一块烧红的铁块把枪扔在地上。汉默停住脚步,用枪对着李珂的头部。
“不!”李珂意识汉默要做什么,腿一软,跪在地上。
“站起来!”汉默吼道。
李珂跪在地上,哭道:“我一站起来,你就会打死我!”他跪行半步,“你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和你的搭档家属很多钱……”
汉默面无表情地用枪对着李珂,手指扣在扳机上。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李珂喊道。
“你有权利保持沉默……”汉默开始宣读《米兰达警告》。
“等等,等等!”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李珂心头,“是我父亲让你来杀我的?!
汉默继续宣读:“你对任何一个警察所说的一切都将可能被作为法庭对你不利的证据……”李珂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是他知道了我雇人杀了这些人陷害他吗?”
汉默停止宣读,盯着李珂。
“这是他逼我的!”李珂大声说道,“都是他的错!他让我没有选择!”
“所以你说李一石没有涉及这些谋杀?”汉默问道。
李珂低下眼睛:“他没有……”
汉默再次举起枪:“好,我可以少杀一个人。你祷告吧。”
李珂看着手枪后面汉默的眼睛,知道今天他必死无疑了。汉默带着那支旧的左轮手枪就是准备先杀死丹尼,嫁祸给他,再以袭警的罪名击毙他。现在汉默做的一切,都是让这场戏的细节显得更逼真。
“我就要死了。”这个念头像一只黑色、冰凉的手扼住了李珂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已经没有人能救他了。他垂下头,闭上眼睛。
远处传来警笛声。他心里突然灵光一闪。
“我知道林简在哪里!”他睁眼大声叫道。汉默的枪口垂下来。
“在哪里?”汉默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能放我走吗?”
汉默看着李珂,突然笑了:“这么说吧,如果你不说这话,两秒钟内你就是死人了。如果你告诉我的话,你可能还有机会。”
汉默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李珂。李珂战抖着接住钥匙,然后低声告诉汉默一个地址。
汉默面无表情地提着枪站在那里。李珂从地上站起身来,向他的车跑去。四五米的距离就像无限远,他随时等着被一声枪响打断,但枪声没响。
李珂打开车门,开启引擎,放上倒挡,踩下油门,四百六十马力的引擎开始轰鸣。
挡风玻璃的上方突然出现一个阴影。他抬头,看见汉默站在车前,举着手枪。
眼前的玻璃瞬间变成一片美丽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