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门口站着两排戴着贝雷帽、端着冲锋枪的士兵。
林简挤入难民人流，走进候机大厅。她想起几天前在爆炸声中随着惊慌的人群逃出大厅的情形，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大厅被炸塌的一角已经拦起来，残垣断壁和血迹已经清理干净。从崩塌墙壁的空隙可以看见机坪上停着的飞机。时而可以听见飞机起飞和降落的声音。候机厅里的难民更多了，带着自己的所有家当，席地坐躺，等待着离开这个饥饿战乱之地。
林简把背包抱在胸前，艰难地向大陆航空公司的柜台走去，像在一个汗酸、体臭、肾上腺素的黏稠海洋里艰难地游泳。她紧紧地跟着前面两个身材魁梧的黑人男子。男子头顶上戴着犹太人的小白帽，巨大的身体像一艘破冰船，犁开一条肉体通道。男子猛然停住脚步，林简一下扑在他背上。她抬头一看，他们已经到了柜台。
其中一个男子把手中沉重的旧皮包放在柜台上，拉开拉链，包里是一叠一叠陈旧但排列整齐的美元。
“我要一百三十二张去以色列的机票，八十七个儿童，四十五个妇女。”他对柜台小姐说道。
柜台小姐看着面前的包和包里的钱，再抬起头看着男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直飞以色列的航班。”
男子一愣，说：“那给我去纽约的票。”
“对不起，先生。我们已经停售纽约机票。最后一次航班一个小时后就起飞了。下一个航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真对不起。”
两个男子默默地对视一眼，拿起包失望地挤出人群。
林简冲向前去递上机票。柜台小姐看了一眼机票：“能把你的护照给我吗？”
林简递过护照。小姐打开护照，看了林简一眼，然后查对机票。林简不安地看着柜台小姐一丝不苟地反复核对机票和护照，好像花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广播中开始宣布去纽约的航班开始登机。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林简问道。
“没什么。”小姐和气地解释道，“您的名字不在我们的乘客名单里，我得打电话确认一下，请稍等一下。”
“什么？！”林简惊诧地问。小姐没有理会她，走到柜台后面，拿起墙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开始说话。
林简心里的不安慢慢升起，紧张地看着柜台小姐。她边说话边向林简看来，两人目光相碰，她的眼光迅速移开。她挂了电话走回柜台。
“对不起，布朗女士，他们在核实，请再稍等一会儿。”她说完转身接待下一个乘客。
林简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她看了一眼柜台小姐，后者垂着眼帘正在检查下一个乘客的机票。林简注意到她的手微微发抖。林简慢慢抬起头来，看到墙上大陆航空公司的标志。在深蓝色的地球仪图案中间有一个快速移动的影子。
林简转过头来，看到对面二楼的走廊上，有一个人飞快地向楼梯口跑去。看清那人的身影，她猛然跳起身来，越过柜台，一把从惊骇的柜台小姐手边抢过自己的护照和机票，奋力挤出人群。
在二楼奔跑的汉默看到林简从柜台前的人群中冲出来。他拨开拥挤的人群，快速跑下楼梯。他看到她在前方分开人群，跑向去纽约的登机口。
“好！我就等着你上这架飞机了。”汉默脸上露出一丝狞笑，像看到猎物跑向自己设置的囚笼。
在要进登机口的一刹那，林简突然变换方向，向候机大厅被炸塌的一角跑去。
“糟了!”汉默心里骂了一句。他知道，如果林简跑出候机厅，进入停机坪，那里有无数的机棚、仓库和办公楼，再找到她就没有那么容易了。他紧盯着林简的背影，用尽全力向前追去。
在汉默前方二十米，林简快速地飞奔。她的步和步之间没有停顿和多余的动作。汉默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半塌的围墙之间。
汉默冲到停机坪上，一架刚起飞的飞机从他头顶轰然掠过。站在刺眼的阳光下，他举目四望，没有林简的任何踪影。他犹豫一下，向旁边一个机棚走去。
躲在断墙阴影里的林简看着汉默的身影消失在门里，反身又进入候机大厅。
林简快步走向登机口。她远远地看到大部分乘客已上了飞机，只有最后几个排队的人。她加快脚步，一边回头察看汉默的踪迹。走到离登机口十米的距离，她突然看到入口处站着两个持枪的士兵。一个手里拿着一张印有照片的纸，对照着每个女乘客的脸。
林简低下头，跟随人流从登机口边上走过。她回头，看到最后一个乘客走进登机口，工作人员关上了门。她的心沉下去。这时她的眼角视线里出现一个穿皮夹克的身影。汉默走进候机大厅，向她这里快步走来。她低下头，在人流中向前走去，慢慢向墙边靠近，拐进女厕所。
厕所里挤满了人。每个厕所间门前都站着等候的人。林简慢慢地向前走去。一个女子开门从里面出来，林简一步越过前方一个胖女人进入厕所间，反身锁上门。
“喂，你怎么不排队！”胖女人在外面边敲门边嚷。
站在遍地狼藉和污秽中间，在急促的拍门声中，林简飞快地想着该怎么办。胖女人愤怒地敲门，里面没有声音，拍得更猛烈。门突然打开，她的手愕然地停在空中。
“对不起。”林简微笑着，向外走去。
胖女人一边走进厕所间，一边狐疑地看着林简的背影。
林简习惯性地走到洗手池边洗手。她已经打定主意，必须先走出候机大楼，然后再做打算。她擦干手上的水。在洗手池的台面上有一块不知谁放的旧头巾，她顺手拿起披在头上，走出厕所。
像沙漠妇女一样包着头巾，林简加快脚步向候机大厅出口走去。离大门越来越近，她突然放慢了脚步。所有出口处的大门和刚才进来时已经不一样了，每个出口都有两个士兵把守，其中一个手里拿着一张纸，注视着出门的每个人。有一个戴头巾的女子被士兵拉住，脱去头巾。
林简继续向前走，缓缓改变行进方向，然后转身往回走。她看到了断墙缺口，脚步再次放缓，候机厅的断墙边上也站着士兵。
“我被困住了！”这个念头让林简喘不过气来。这时她看见汉默从远处正向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背枪的士兵，
“不要转身！”林简对自己说道，拼命克制住转身逃跑的强烈本能。她两手紧张地拉着头巾的边缘，看着地面，慢慢迎着汉默走去。
左边出现一个航空公司柜台，一对夫妇带着三个孩子喧闹地离开。林简顺势走向柜台。
“我能帮你什么吗？小姐。”一个洪亮的男人声音响起。
林简抬起头来：一个红头发、红脸膛的大胖子站在一个红色的柜台后笑眯眯看着她。他身后是她从未见过的红色航空公司标志。
“请问你们也……”林简低声问道。她的眼角余光看到汉默在她身后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环看四周。胖子等着林简说出下半句话，但是半天没有动静，依旧耐心地笑眯眯看着林简。
林简抱歉地对胖子笑了笑，低声问道：“纽约？”
胖子大声地确定：“纽约？”
林简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汉默往这里扫了一眼。林简隔着柜台向胖子靠近一些。
胖子声音下意识地变低，近乎耳语:“对不起，没有。这个机场只有大陆航空公司飞纽约。”
“那……你们飞哪里？”
“我们主要是飞南美洲航线，阿根廷、秘鲁、智利、厄瓜多尔、巴西……”
林简假装认真听着胖子的介绍，一边点头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汉默。汉默向她这里走来。
受到林简点头的鼓励，胖子更加自豪地介绍道：“乌拉圭、巴拉圭、哥伦比亚……”
他看到林简面无表情，就换了推销方向：“当然还有一些欧洲城市，像赫尔辛基……”
汉默从林简身后走过，林简紧紧拉住头巾，一动也不敢动。
“奥斯陆、斯德哥尔摩、日内瓦、维也纳……”
“维也纳？”林简突然打断胖子的名单：“奥地利维也纳？”
“是的，小姐。”胖子抬手看了看表，“今天的航班还有二十五分钟就要起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