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狭窄的走廊。
两边是褪色的胶木板门，紧密地排着有序的门牌号码。
中年人领头，巨人断后。林简和长发青年走在中间，一行四人默默地向前走去。每经过一个房门，门缝里弥漫出晚饭的味道，像走过一个个让闻不让吃的秘密大排档。
长发青年的肚子“咕”地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冲林简笑了笑。林简回以歉意的微笑，对刚才坚持没吃他带来的晚饭而马上动身感到抱歉。她的笑容被背后一句日语吼声凝固。她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警服的警察站在走廊中间，双手举着枪对着他们。他的眼睛隐藏在黑色的警帽下，只能看见他的嘴在动，发出短促的命令。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脚步。长发青年飞快地把林简挡在身后。从长发青年的肩头，林简看见巨人转身飞快地向警察冲去，枪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亮而奇怪地弹跳。巨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挡了一下，但马上以更大的动能往前冲去。他的拳头和警察的脸相触，发出沉闷的皮肉相击的声音。
枪声像一个巨大的橡皮擦掉了走廊旁边房间里的嘈杂声，只留下醇香的饭菜味和远处电视里卡通动漫的声音。
看着躺在地上的警察的肮脏靴底，林简瞬间想起刚才门外硬鞋底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快走！”中年人的声音传来。四人飞快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口跑去。
“砰”的一声，前方一个小门打开。门外是黄色的灯光和飘落的鹅毛大雪。
寒风夹着雪花吹来，林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她发现自己在一条黑暗小巷里和三个男人一起向前奔跑。
黑色的面包车停在十字路口，上面已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林简夹在中年人和巨人之间冲进车里。长发青年发动车，引擎轰鸣。巨人坐下后，吃力而痛苦地解开军用夹克，查看刚才打在防弹背心上的子弹。前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吃力地试图刮掉窗上的积雪。中年人突然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大家安静。车内狭小空间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林简侧耳倾听，但除了汽车的马达声，什么也听不见。
“快走！”中年人命令长发青年。长发青年飞快地挂上离合器，踩下油门，但是已经晚了。警笛声中，一辆警车出现在前方的路口，闪着警灯向面包车冲来。
“退，后退！”中年人喊道。车轮倒转，卷起一片残雪，面包车向后倒去。林简双手紧紧地抓住面前的座位靠背，转过头来向后看去。
“快停！”林简惊叫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另一辆警车出现在后方的路口。
“怎么走？往哪儿走？”长发青年紧张地问道。中年人左右张望，窗外一片模糊，闪烁的霓虹灯，飘扬的大雪，匆匆的行人，前后方都是刺耳的警笛声和逼近的警车。
“向前！”他喊道。
“向前？！”长发青年问道。
“向前！”中年人不容置疑地命令道。车向前冲去。前方警车的强光灯像黑暗中的两只兽眼，飞快地逼近。中年人和巨人同时拔出枪。
“左转！”中年人突然大吼一声。
尖利的刹车声，面包车倾斜急拐，向左面的黑暗小巷钻进去。
坐在警车里的汉默看着前方冲来的面包车，身子低伏，等着迎面而来的碰撞。
前面的灯光突然消失。汉默瞬间感到重拳打空的虚空和愤怒。
“狗娘养的，向右！”汉默咆哮道。不知道他是骂前面的车还是前座的两个日本警察。
警灯的光芒在他粗糙的脸上闪烁。他粗暴地挠着脖子的红斑，有几处已经被抓出了血。两个穿着便衣的日本警察坐在前面，对他毫不理睬。那个像中学生般的年轻警察猛地踩下刹车，差点儿和迎面而来的另一辆警车相撞。警车后退，右拐进入黑暗的小巷。那个痩削的铃木警长正急促地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
警车明亮的灯光照着前方大雪中延伸的一条窄路，路面高低不平。前面没有面包车的影子。面包车关了车灯。
“快！”汉默再次吼叫，“你他妈倒是快啊！”
“砰”的一声，对讲机被扔在仪表盘上。铃木回过头来，面目狰狞地看着汉默。他没有说话，眼里有极力克制的怒火。汉默安静下来。
“要不是我记下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码，你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瞎扑腾呢！”他嘟囔着。铃木没有理睬他，重新拿起对讲机，继续有条不紊地指挥。
看着面前循规蹈矩地按程序做事的警察，汉默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他将再次失去林简的踪迹，同时他找到那件东西可能性的门在迅速关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腋下装满子弹的手枪。
雪花像无数扑火的飞蛾向警车扑来。路边依稀排列着拉下的卷帘门。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警车猛然刹车。
面包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和小巷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在警车雪亮的灯光中，它车尾的排气管在微微颤动，喷着白汽。雪花落在车身上，周围弥漫着雾气和灰尘……
第二辆警车也停了下来。四个警察和汉默低伏着钻出车门，躬身隐蔽在车后。汉默拔出手枪。
面包车卡在两堵墙中间，试图左转进入一个更窄的黑巷里，因为没有开灯，误判了巷子的宽度。车的引擎还在运转，车身一动不动。
铃木高声对着面包车喊话，没有回应。
铃木对手下做个手势，后面两个警察举枪瞄准面包车黑洞洞的窗口。铃木和他的助手举着枪，小心地从门后出来。汉默一边看着前方的警察，一边观察周围的地形。
在大雪和闪烁的警灯中，两个警察慢慢接近面包车。离车四五米的时，铃木突然大叫一声，飞身卧倒。一声枪响，铃木捂着手臂倒在地上。汉默和其他两个警察对着面包车猛烈射击，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空洞的声音，黑色的玻璃上出现很多白点。所有的车窗都是防弹玻璃！
铃木的助手一边回身向车里射击，一边拉起负伤的铃木迅速跑回警车。面包车里射出一排子弹，打在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更密集的子弹射向面包车。汉默身边的警察举起霰弹枪扣下扳机。“轰”的一声，车头一下子撕开一个大洞。
片刻沉静后，面包车的后轮突然和地面发出尖利的摩擦声，泥雪飞溅中冒出一股股白烟。面包车剧烈抖动，像一个正在蜕皮的丑陋爬行动物，试图从墙中间退出。“砰”的一声巨响，车的机盖脱离车身，悬挂在两堵墙之间。面包车像一个为了脱困求生的动物抛弃了身体的一部分，快速地后退……
第二颗霰弹枪子弹直接打进了油箱。七十升的汽油在两百度高温的滚烫金属和火星的引爆下突然膨胀，巨大爆炸推动力把车的后部掀起一个几乎四十五度的角度。在落在地面之前，车的后部已经燃起熊熊大火。
铃木捂着受伤的手臂，挡着前方的强烈火光。每个人都惊诧而又喜悦地看着起火的面包车。
汉默右手举枪，左手打开面包车的车门。一股灼热的火苗像巨蟒的舌头向他舔来。他往后退一下，然后冲入车里。车后部的三分之一已经变成了扭曲的铁片和铁条，在燃烧的火焰中参差不齐地裸露着。
他看到有一缕头发垂落在挡风玻璃前方，像个被遗弃的旧挂件。他举着手枪，快速冲过去。一个人歪坐在驾驶座上，汉默一脚踢开地上的枪，拨开燎焦的头发，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人，无神的眼睛看着汉默，血从他的鼻子和嘴里流出来。汉默看见他的一条腿卡在一堆扭曲的废铁里。
车外传来铃木叫他的声音。
汉默把枪插回枪套，搜索长发青年的口袋，尽量避开那双眼睛。他在长发青年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上面似乎是一个用日文写的地址。
汉默飞快地跳下车，向前跑去。
他的身体突然腾空飞起，眼前一片明亮。在被面包车第二次爆炸的气浪送往空中的时候，他看见前方四个日本警官错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