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竹林时,韶华已经有些微醉,午后从明晨处得知我的懿徳是被他亲爹在如此嫌恶的情况下死的,我不免也有些嫌恶韶华,我的懿徳从生下来就乖的不行,从不哭喊,白白胖胖的,一笑就没了眼睛,麽麽们都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脑门大,是个聪明的。
那时,韶华偷偷去明晨哪儿时,我每夜抱着懿徳入睡,我会想,我的孩子长大,会是个怎么精采绝艳的模样?我的孩子肯定是个俊美的人,他爹爹是貌若嫡仙之人,我少年时也曾是不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想必懿徳就是随便长长也比别的孩子俊俏。
我的孩子,他爷爷是大儒,还是帝师,他曾外祖也是大儒,桃李满天下,他外婆是舌辩群儒的才女,他奶奶是天下女子的楷模,他爹爹是才惊九州的韶华公子,可是这些人都死了,除了他爹,但是他爹不要他,没关系,我会把我会的都交给他,诗词歌赋书礼仪,武功德容,骑马遛狗,打架骂街,只要我会,只要他学。
我的孩子,我会把我所有有的一切都给他,我会教导他成为一代明君,我会让他拥有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只要我有,我都给他,只要他要,我都为他寻来。
我的孩子,一定是一个翩翩公子,一身潇洒肆意,行走江湖腰间佩剑,若在民间,一身儒雅,一把翠笛在怀,搅动少女芳心,若在皇宫,一把折扇,做他的风流皇子,大权在握,美人在怀,美酒在杯,何等的潇洒肆意,何等的惬意明媚。
可是我的孩子,我再也不知道他长大是个什么模样,他再也不会伸着莲藕一样胖胖的手臂让我抱他,他只能带着我对他的所有幻想,所有期盼,深埋在地下,沉睡。
韶华一连叫我几声,我都没有听到,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抱起我,吓了我一跳,我打他:“你干嘛,吓死我了。”
韶华笑了,在韶华成人礼上,我曾赞美过他“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
大约,我的孩子,长大也是这般模样吧……
韶华说:“醉兮,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怕摔下,揽住他的颈:“当初我怎么邀你,你都不曾过来,现如今,你是皇帝,我识趣地紧,不想过差日子。”
韶华抱着我坐到石凳上,他揽住我的腰,我因在漠北打仗受伤,一辈子也使不上我的功夫了,所以我在韶华怀中动弹不得。
他为我吃东西,用嘴喂给我酒,好一副香艳景象,韶华一身白衣,胸襟前被酒打湿,漏出一片肌肤。美景美人美酒,韶华把酒杯放下,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醉兮,我从为晓得,你真美。”
那一瞬间,我脑袋放空,大约我低估我欢喜韶华的心意了,心中翻山倒海,苦涩慢慢涌上:“韶华啊……”
他轻吻上我的唇,我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半晌,他移到我耳边,用那殷红似血的薄唇附在我耳边说:“醉兮,醉兮,醉兮,醉兮,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他说:“卿卿吾爱。”
我的泪水从眼角滑落:“韶华啊,你说卿卿吾爱,我很欢喜,我欢喜的不得了,可是韶华,晚了,晚了,晚了啊,我不需要了,韶华,你给的再多,也都不是我所要的了……”
韶华的吻细细密密,只想让人沉醉其中,他说:“醉兮,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你说好不好?”
我使劲推开韶华,落荒而逃。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已经被你亲手杀死,既然孩子生下来就是个悲剧,我何苦又多牵扯一个无辜稚子?
一连三月,我都不曾见过韶华,想来再相处,他也是有些不自在吧,今日是懿徳的忌日,以往,我都是大醉一场,可是前几日梦见懿徳一身破破烂烂哭的极是凄惨,我心疼不已,想我颜醉兮的孩子受了欺负,过的如此不好,不仅他生着没有保护好他,就连死了,我也没有做一个母亲该做的,悔恨不已。
让郁郁偷偷去买了一个冥纸花灯等今日烧给我的懿徳。
竹林一向是禁地,听说韶华去了别的妃子宫中,我便带着郁郁拿着大堆东西去竹林,竹林有一条河道,通向宫外护城河,途径护国寺,宫中中元节放纸灯一向都放在这儿。
我把加急做的小衣烧给懿徳,灯火明明灭灭,红的诡异,像极了那日懿徳留的鲜血。
明晨死而复生之后一直韶华终于展露笑颜,我为讨韶华欢心,一直对他们之间的联系不闻不问,假装不知道,终于有一次,我心血来潮想去看看我的牡丹,在牡丹群中,有对壁人相拥,端的是一副如画模样,我心酸不已,正待偷偷溜走可是被明晨发现,后来明晨就住在了宫中,再后来我被查出来有了孩子。
知晓我是女子之事的人,寥寥数几,我一直以宽大衣物遮掩,六月的时候,母后说父皇大祭,叫我去皇陵,如此来去半年,回来时母后对外宣称在皇陵山上拾得一子,于我有缘,见孩子实在可怜,就收养了下来。
孩子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回宫后,我一心只扑在懿徳身上,韶华总在夜半时分从储秀宫走,我知道他是去寻明晨,我也懒得再去理会,索性直接每夜将懿徳抱在身边同住。
除非上朝,懿徳从不离我十丈。
有日下朝晚了,郁郁在门口哭的凄惨,我问怎么了,郁郁说小皇子不见了。
我只差没将皇宫翻过来,有人说看到钦天监那儿有孩子啼哭,我急忙赶去,却正好看到韶华拿剑刺进孩子襁褓,我再没有勇气过去,只看着孩子嫩白的小手上的小银镯,因为偶尔的风声传来铃铛的声音,就像孩子在笑一样。
只知撕心裂肺是世间顶级的悲痛,可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才方知是我错了。
从小摇篮上留下来的涓涓血流延伸到我的脚下,韶华没有说话,与我擦肩而过,明晨对我说,钦天监算出这是祸国妖星,韶华是为了我好,让我体谅韶华。
可是,谁来体谅我?
因为是祸国妖星,孩子都没能得个全尸,我抱着懿徳的小衣,半月未曾从床上下来,后来母后从皇陵回来,两个巴掌把我从床上拉下,之后,我再也不愿看到韶华,母后头发全白了,她才四十多啊。
再后来漠北打仗,我御驾亲征,我不要命的打法退了漠北的兵,但是自己却身受重伤,我醒了之后,母后已经瘫倒在床多日,显出老态龙钟,可是,母后才不到五十啊!
郁郁催我回宫,我转身,却在竹影深处看到了韶华,看样子,他似乎已经来了不短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