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大爷笑了，脸上的皱纹交错，在灯光下显得苍老悲凉。
“我跑单帮一个月，赚了不少钱，回来还高高兴兴的交给我娘，她跟我说我弟一家回了弟媳娘家时，我还说要去叫他们回来，我有钱了，我可以养活一家人，可是我娘却拉住我，哭着说弟弟对不起我，让我把那些钱攒起来娶个媳妇儿。
娘从小偏心弟弟，我当时听了还高兴，娘终于疼爱我了想着我了。可是后来，村里人对我指指点点，跟我交好的同村兄弟一次酒后才告诉我，是京都的首长找到家里来说我带我走，我弟弟冒了我的名。
我当时听了都气炸了，恨不得立刻冲到京都去告诉首长，可是我娘却当着全村人的面跪在我面前，说我如果把她一个人丢在村子里就是不孝……
后来我连夜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到县城，去邮局给京都打电话才知道，我弟弟举家去京都之后，跟老首长说，是我抛不下老娘不愿意去京都，才让弟弟顶替我的。
老首长对我很失望，却又说十分理解我，还说他会好好照顾我弟弟一家，让我放心，我还能说啥？”
说到这儿，闻大爷抹了把老泪，“丫头，你说我还能说啥？”
苏向卉半天没言语，敢情闻大爷的弟弟不是失踪，闻大爷这纯粹是被他弟弟和他娘给耍了呀，那可是一辈子的前程，他就这么认了！
“我回到家，我娘又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她，她说她知道我弟弟是个指望不住的，还说我上战场那几年她跟我爹过得生不如死，如果我跟着老首长去了京都，等于又把她扔给我弟弟，她害怕我弟弟会再像以前那样虐待她，所以，她才出了这么个主意。”
“我特么！”苏向卉恨不得骂闻大爷的老娘是老乾婆！真是不个玩意呀，一个当娘的，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过得好，咋能这么自私呢？
“后来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我搬到了村里荒废的茅草屋里生活，每个月给我娘口粮，反正也就那样，她心里有愧，也不好再要求什么。直到她去世，我给她办完丧事后，便一个人来了这县城……”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话堵在心头多年了，闻大爷今夜特别有倾诉的欲望，他也不等着苏向卉再问什么，就那样一会儿说一些，一会儿说一些，把什么都给说出来了。
“你问我为啥不认闻卫华，呵呵，我恨呀！我怎么可能原谅那个人！向卉丫头，我窝囊啊！我窝囊了这一辈子，那些受过的骗和我娘对我的种种，这些年像大石头一样压在我身上让我透不过气来。
好啊，现在那个人生活好了，老天爷要收他走了，他临死了才来后悔，呵呵，我凭什么原谅他，我凭什么就得乖乖听他的话，去到他面前听他的忏悔，就为了让他走得轻松些？不，我绝不！”
苏向卉握紧闻大爷发抖的手，那双手皮肤粗糙像老树皮，指头上全是老茧，指关节因为年轻时常年做重体力活动粗大变形。
“不，咱不去听那老东西忏悔，不能让他好死，就让他带着遗憾死去！让他死也不得安宁！”
闻大爷愣愣看着苏向卉，“向卉丫头，你真是这么想的？你不是在安慰我老头子吧。”
“你这老头，我啥时候在你面前说过假话？老头呀老头，不是我说你，你真是……换成是我，当年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得跑到京都去把话说清楚，就算老首长看轻我，我也要把那烂人的真面目给揭下来！他都不让我好过了，我凭啥让他好过！”
“呵呵，你这孩子！事情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苏向卉皱眉，“有什么难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老头子，你当年难道真的想从你首长那里得些好处吗？”
“不，我没想过。”
“那不就是了，索性闹一场，撕破脸让那烂人知道你不是好惹的。你看看，你这一辈子忍气吞声换来的啥？你娘当年临死前，是不是还心心念念记挂着远在京都吃香喝辣的小儿子，可没一点感激你这照顾她多年的大儿子吧。”
闻大爷表情黯然，苏向卉这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见他这样，苏向卉又不忍心，挥挥手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前的事别想了，想也白想，反正也回不去。咱看以后，咱把日子过好了，让他们羡慕嫉妒恨去！等着吧，将来我要带你去市里住，然后咱们再搬京都，我给你买四合院，买小别墅，我请你做飞机去国外旅行！”
闻大爷被苏向卉给逗乐了，又唬的去捂她嘴巴，“死丫头不许瞎说，啥去国外旅行，这可是里通国外，你不怕被抓起来呀。”
“哦哦，说秃噜嘴了。”苏向卉握紧闻大爷的手，“好了好了，老头乖乖，咱不难过了好不好？听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怎么怼那闻卫华了，放心，这事交给我。”
“向卉丫头，你说，他毕竟是要死了，他毕竟是我的亲兄弟，我要是就这样不去见他，会不会太狠心了？”
“老头，你说啥呢！他当初那样害你时他难道就不狠心，如果你当年跟着首长去了京都，你的人生会彻底改变，也许现在你的职位已经很高，生活幸福儿孙满堂了。他掠夺了你的人生，就凭这一点他都不值得原谅。老头，你要是真的原谅他了，我才看不起你呢！”
闻大爷满脸欣慰，“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你这丫头，我没看错你。”
苏向卉瞪着闻大爷，“你说说你，早点把事情跟我说清楚不就好了，天天憋着啥话也不说，害得我们大家担心你，我看你就是没拿我们当一家人！”
“我哪有，我不是！”闻大爷把手揣在袖筒里，不好意思看苏向卉。
问明白了老头的心结，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闻卫华了，苏向卉算是放了心，又安慰了闻大爷几句，看着他躺下，给他掖好被子，这才拉了灯替他关上门，回到对面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