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门口的土墙上，贴着一张公告，许多村民正对着那公告指指点点，虽然大多人都不识字，可是也有当初知青在的时候上过扫盲班的。
于是识字的就念给不识字的人听，遇到自己不认识的字连猜带蒙，互相再查漏补缺，场面倒是挺热闹。
“彦海林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纷纷往后看。
看到黑着脸的彦海林大步走过来，大家自动散开一条道路。
屋里的彦国富和邓支书也听到这话，邓支书抽着旱烟看着彦国富一动不动，彦国富瞄了眼桌上的公章，抓起来锁进抽屉，起身往外走。
“这回彦家惨了，这一年的工分被扣，年底还要交粮，明年吃啥呀？”
“说来说去都怪苏向卉，谁不好打打彦小燕？一回不行打两回，胆真肥！”
“啧啧，这苏向卉看着柔柔弱弱，下手可真黑，瞧把彦小燕那打得跟猪头似的。”
“听说今中午彦小燕的婆家来定亲，她对象看见她这样掉头就走了，真不真呀？”
“嘘，别瞎说，村长出来了。”
“海林回来了？你这一天天的挺忙啊？”彦国富脸上堆着假笑。
彦海林冷冷的问：“国富叔，这是咋回事？”
“呵呵，你说咋回事？你这几天天天往外跑，连个假都不请，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行！要是以后所有村民都像你这样，那铁河村不是成一盘散沙了？到时造成严重的后果报到上面，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我干一天活村里给记一天工分，这几天没干你扣我当天的工分就是，还要把以前的工分都扣掉？明天还要开全体大会批评我？国富叔，你确定要这样吗？”
这些年彦国富自以为将彦海林掌握着，他以为这就是个闷头干活的棒槌，他私底下做的那些脏事彦海林怎么可能知道？
可是昨天彦海林的话让他心虚了，他想了半宿想出这个办法。一来是想试探彦海林到底会怎样，二来也是想杀杀这两口子最近在铁河村的威风，当然，还是给自己闺女报仇。
彦国富假笑都懒得装了，手指点着彦海林，“彦海林，你这话啥意思，你还威胁上我了是不是？别忘了，你爹娘死后我们家是怎么照顾你们兄妹的！”
“国富叔，话不是这么说的吧？”
苏向卉的声音传来，彦海林转身，“你咋来了？”
“我不放心。”苏向卉跟彦海林并肩站着，“国富叔，你要提我公婆，那我就得好好跟你说道说道了。当年我公婆去世后，你当着全村人的面拍胸脯保证要照顾彦海林兄妹三人，你是咋照顾的？
我公公的战友在镇上给彦海林安排工作，你哄骗他把工作让给你大儿子，这是不是事实？你家的地是不是彦海林帮着种的？你家翻修的房子是不是彦海林帮你盖的？就连院子里的砖地都是彦海林一块块帮你铺的吧？你给过他一分钱报酬吗？
二弟和小妹去你家借点米面都要被赵翠莲指桑骂槐给脸色，心情好了就给两干窝头，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彦海林念着情份不愿意跟你撕破脸，可你又是咋做的？
小妹七岁那年发高烧，彦海林找你借钱带她去县里看病，当时赵翠莲是咋说的？你别跟我说你不在家去镇上开会了，这话说出去你是骗你自己还是想骗谁？
国富叔我再问你，彦海林不上工你就扣他的工分，你现在这样招呼都不打就贴告示公示要把他这一年的工分扣完，你做这些有法律依据吗？”
一席话堵是彦国富瞪圆了眼睛，苏向卉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又转身对村民说：“过日子总有个家里有事或者孩子头疼脑热的时候，要是大家因为有急事不能上工也没来得及请假，是不是以后村长大人都会这样处理？”
这话一说村民们大小声朝向彦国富，“村长，我媳妇儿打算下个月回娘家几天呢，她要是不能上工，是不是也要把全年工分扣光？”
“是呀村长，我县城的亲戚想让我过去帮他盖房子，那得也十天半个月，你不会也要扣完我全年的工分再贴我的大字报批斗我吧。”
彦国富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吵什么！都给我闭嘴，特殊事情特殊对待，谁说要扣你们的工分了？”
“呵呵，那凭什么扣我家彦海林的工分？彦海林他就这么特殊？”
“那是因为彦海林不上工的理由不正当，有人举报你们去县城做非法生意！”
“什么叫非法生意？我家四口人靠一天赚那几个工分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们县城做点小生意咋了？我凭自己的劳动吃饭，我碍着谁的利益了？”
彦国富恼怒道：“谁允许你们去县城做小生意的？私人买卖就是非法，彦海林，你的性质很严重，我看在你爹娘的面子上没有把你交到派出所，你居然还带着你媳妇儿来闹，还有没有王法了？”
苏向卉拿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报纸，“大家都来看看，78年12月某会召开时已经正式批准了改革开放的新政策，允许咱们老百姓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更加允许一部分有能力有拼搏精神的人先富起来。国富叔，你大小也是个村长，国家的新政策你难道都不能领会精神吗？”
村民们的议论声更大，有些人还问苏向卉，“啥叫自主经营自负盈亏？”
“就是政策允许大家自己做买卖，现在南方那边的城市已经有许多老百姓自己做生意了，有些有商机的已经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们的日子全都蒸蒸日上。
这是国家发展的大形势，不是一个两个势利小人能阻挡的。国富叔，我家紧根着党的政策走，我们家犯哪门子的王法了？还是铁河村你一家独大，你还真当你是土皇帝了？”
彦国富彻底怒了，“彦海林不给村上请假私自不上工就是不对，耽误了村子的生产劳动，你再狡辩也没用，今年的工分扣定了！”
“叮铃铃……”自行车清脆的铃声传来，“让一让，大家伙让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