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外,一架马车姗姗来迟,悠悠然劈开了人流,然后观众只看到一个修长身影掀起帘子,走下马车,拾阶而上,登上那座城楼,手中握有一柄剑鞘朴拙的古剑。
剑道一途,近百年来从不兴崇古贬今,从没有什么后辈剑客找到一本前人秘笈就可以练出天下无敌的剑法,怕是只有蜀山的剑道传承没了估摸着也就有了什么绝世剑招一说了。
也有识趣机巧的看客,进出江州,见着了那年轻公子哥后,就要扯开喉咙跪拜,可当这些人才喊到一半,就发现身边尽是白眼,只得讪讪然作罢,悄悄咽回这一记马屁。
江州的骨子里流淌着崇武的浓重血液,在大多数老百姓和江湖人看来,既然有一座书院支撑着,这座江州府就不害怕天下的英雄登楼挑战,毕竟有这样的气魄和胆识。
大概是实在等太久了,常遇春打了个哈欠,转身看着姚绮南轻声问道:“你们二师兄的本事怎么越来越厉害了,不说你们北木府的功夫有多厉害,这个小子的剑道天赋还是可以的嘛!”
姚绮南也算是一个望气的高手,自然能够看出登楼的居问道剑道修为大增,与之相比陈怡然倒像是站在原地打转。
从居问道入了瀚海书院开始,便一直潜心修炼剑道,与瀚海书院的一众门生较量不休,从一开始的比试输了,到后来的遇上一个杀一个的狂妄决心,若不是这一次瀚海书院剑道修为不错的先生王禹帧出面与居问道登楼一战,恐怕居问道还要在书院这么杀下去。
他杀下去是小事,王禹帧是害怕他把瀚海书院学子的傲气给杀灭了。
王禹帧早早的就在城楼之上等着居问道,一来是想在这座城楼之上看着小师弟所部下的所有棋局,二来是让这棋外之人居问道借剑气伤一下小师弟的棋局,若是能够改变一二,也算是他对刘伯温的棋局改变一二。
只不过居问道登楼以后,两个人谁也不先动手,就这样相互僵持着。
高手之争,斗力斗气斗智斗勇,可归根结底,还是斗心。
掌心横放剑柄之上的居问道突然笑了笑,有着仿佛一个扣死心结解开的豁然开朗。
居问道微微作揖道:“恭喜先生铸就仙身。”
王禹帧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头顶,道:“闲话不提,你在书院自证强者,我本不应该出面制止你,只不过你杀伐之心太过浓重,若是不加以控制恐你走上歧路,再者我在此间有一妙法准备设下,也算是借你之剑走上一遭,不算是欺负你吧?”
居问道恭敬答道:“先生这句话算是抬爱学生了,我与先生的剑道相仿,先生恐我走上歧路出面拦截必是好事,再者,能够帮上先生,算是学生的一件幸事。”
王禹帧正了正面容,开口沉声问道:“修道之人,证道长生,位列仙班,是不是跟天道叫板?习武之人,练体养生,延年益寿,是不是在阎王较劲?既然两者有悖天地常理,为何仍有飞升天人,仍有天下高手?”
居问道忍不住笑道:“先生的意思让我不起杀戮?”
王禹帧摇头道:“你再想想。”
居问道刚要说话,王禹帧指了指居问道的心口,然后一闪而逝,接着世人无法看见的一道气运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破开天幕。
居问道抬头望向那道逐渐消散光柱依旧激荡残留在天上的余韵云海。
他突然想起了武当山上一种传承千年并且公之于众的修行法门,上山修道后问天地,下山修行时问他人,最终能否证道之际,问己。
修道,修一个真字。
从一开始跟着大师兄林白枫明白了穆冉博的一切之后,便开始对剑道情有独钟的居问道,就一直对权谋之事耿耿于怀,更是到了后来张重木的出现,才让本来就死气沉沉的北木府更加蒙上了一股阴霾。
若不是前些日子武当山张真人羽化飞仙,自证天道,将天地之间打开一道裂痕,恐怕现在的居问道与王禹帧还要各自参破各自的武学,而且这天下也未必是那么的太平。
居问道伸出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手掌之上留有的是穆冉博教他剑法之时留下的痕迹,这是他一步一步需要锻炼出来的道理,不论是遇见了张重木也好,还是以后遇见更厉害的敌人,他手中的双股剑从来没有惧怕过!
就像是当初穆冉博要杀他一般,从来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害怕,又何来的此刻贪恋红尘?
居问道望向九天之上,轻声道:“天道,那是天人才可走的独木桥。大道,却是俗世人人可走的阳关道。”
他并不清楚,这句话,与那个让天地滚走无数雷的张重木是何其相似。
居问道最后对自己说道:“我可是听书院的长者们说了,蜀山下一任行走寻眉已经悟出了自己的道,这一代的蜀山行走恐怕也不会太多时间,若是我们这一些人再不努力有一些,恐怕会被那些家伙落的越来越远,所以就算是杀戮也好,还是以天下苍生为念,学生的剑从来都不会惧怕的。”
苦等多时的常遇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小子到底打不打?”
居问道歉意一笑,抬起手掌,那两柄剑随之浮出剑鞘。
王禹帧看着居问道先手出剑,于是点了点头,一指登楼的风铃处,一柄剑从天空之中飞来,落在王禹帧的面前,他轻声说道:“此剑御风,本是我入尘之物,十年前与张松溪见面之时打了一架,再后来便没有出过一剑,老夫的剑道也一直终于此处,世人只是知道我剑道面前留一步,却不知道这一步是小是大,居问道,若是你能够看破我这一步的距离,我也不枉让你登楼。”
“多谢先生。”
居问道行大礼,轻声说道:“此日月双股剑乃是家师穆冉博所赠之物,交予学生修炼剑招,如今已是二十有年,学生不才,以后世剑道挑战先生剑招,请赐剑。”
七日之后,刘伯温与王禹帧再一次登楼,只不过这一次的王禹帧却不是风度偏偏的站在城楼,而是坐在一张竹椅之上,眼神略微的有些虚眯着,像极了一位世外闲人等待着寿命将近的老人,疲倦不堪的样子,让人看起来略微的心疼,不过王禹帧的脸上倒是挂着一丝笑容,像是自己赢了什么东西一般的喜悦。
“我没有猜错的话,蜀山行走此去西南,应该是杀掉朴不花和那个异姓王燕帖木儿的吧,再加上什么一些上蹿下跳跳梁小丑,这些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啊?我可是听说湖南出了一个反王明玉珍了!”
“怎么师兄剑道一途看破了很多事情嘛!”刘伯温挽了一下袖子,轻声笑道:“反王明玉珍,不过是一个家世务农的草莽而已,经不起太大的折腾的,这一次若是张重木等人成功的话,大林国将会受损的,这一次他们可是用了很大的心血来帮助朴不花那个死太监呢,还能够让脱脱五年之内不掌兵权,这五年大林国的军队掌握在每个将军的手中,就算是王保保那个少将军仗着他义父汝阳王的名声和自己的名声,估摸着能够掌握大都的兵权,不过那些兵马还不够黄河以北的西辽旧将打的呢,更别说什么长江以南这些反王了,张重木此生之志不在俗世,所以自然不可能是那位应时之人,不过,那位应时之人估计也与张重木有关,只不过这些都不用着急,之前张重木和我说过,有一位人我必须要去找到,就是那个白塔寺的僧人,不知道师兄还有印象吗?张重木和我说过,若是想要找到那位应时之人,必须要靠着这个僧人去。”
“哼!这个小子也算是一个神棍了!对了,那个居问道,你真的准备用了?”
“为什么不用?王师兄你都已经将自己的剑道全然的给他展示了,让他领悟了距离剑道天门一步之遥的无上剑道,到时候在战场上手持双剑,可算得上是天下无双,他怎么说都是我书院走出去的学生,自然是我要用到的一个棋子了。”
“既然是棋子,我想知道这个棋子的归处是何处?”
“师兄想要更改棋局?”
王禹帧看了一眼刘伯温,然后轻轻地点头:“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我半个徒弟,我一剑落下,他跪在地上对我磕了三个响头,也算是拜我为师,虽然我们两个人心照不宣,但是彼此有数,作为师父的,自然要为徒弟想一下后路,要不然我这一门剑道,可要消失不见了。”
刘伯温摊手,双手扶在城门之上的栏杆,望着北方吹过来的寒风,脸色略微有些僵硬,呼了一口热气,这才说道:“居问道本就不是什么长命的人,早些年用性命练剑,才练出一个接近剑道巅峰的本事,如今虽然说借剑成道,却终归不是什么正路,总有一天会得到这样的反噬,能够做的,也就是他能够有个善终了。”
“所以你才让他去湖南,与常遇春一同改变命运?”
“他与常遇春不同,常遇春虽然是个短命的货色,但是三十六的年纪却有一断模糊不清的痕迹,估计这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若是居问道能够想常遇春这般在那个时候遇见了自己的贵人,恐怕也会和常遇春一样,逆天改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