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后一怔,不解地回道:“英语?我没听错吧?怎么突然间想学英语了?”
被她这么一问,他更加难为情了,犹豫了半天后,才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广州城里洋人这么多,不懂英语的话,以后与他们交流起来太不方便。”
想到今日之事后,他又道:“尤其是刚刚,洋行在场的只有小姐一人懂英语,如果我也明白些的话,当时就可以替小姐您分担一些,也不至于让那帮英吉利人觉得我们怡兴洋行势弱。”
原来如此,没想到眼前这“傻小子”,竟会如此有心,倍感意外的她对他不禁青眼相加,于是回道:“好啊!有上进心是好事,明天我再来看你时顺便给你带本书来,有什么问题到时候直接问我好了。”
是日,她终于得了空闲,傍晚坐轿回家时恰巧再次途径大西洋钟表行。
见行内还亮着灯,好奇心骤起的她便命轿夫停下,自己则下去看看谁在里面。
她猜想室内之人多半会是那用功读书的他。时隔这么久了,他的伤应该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自己许久未去吴家瞧他,不知道他会不会心生埋怨,且他向来勤奋好学,不知今晚会在里面读些什么书。
见门没锁,她轻轻地推开了门,踮着脚悄悄地走进去后发现,果如她所料,他正在角落里埋头苦读。
虽她已走到近处,可他依旧全然不察,心无旁骛至此,同龄人中实属罕见。
她看到他右侧的桌面上摆着两本书,一本是《南漕北运海图》,另一本是《生意世事初阶》。之后,她随手翻开来看了看,见里面正文的外侧是读者写下的心得,密密麻麻,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楚。
由于她翻书的声音有点响,一不小心惊扰到了他。
于是他倏地回头,猛然间发现身后竟站了个人,着实又吓了一大跳。他见对方前来,十分意外,接着他赶忙站起,客气地向她致意。
她见他如此恭敬,还有些不习惯。
片刻后,她红了脸似有羞意地与他闲聊着:“前些日子事情有点多,没顾得上去看你,现在看来,你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听她吐语如珠,声音柔和清脆,因而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可还未来得及看仔细,便发现二人的距离稍近了些。
他下意识地忙退后了一步,且怯生生地低头回道:“多谢大小姐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刚刚的言语和动作令她隐约觉得今日的他和往常颇为不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并未细想的她接下来移至了对方的座位前,拾起了一本名为《贸易须知》的书。“你在学贸易么?嗯……不错!做生意是得多看点这样的书才行!”展颜一笑后,她随口问了句。
他刚刚心思慌乱,所以她问的话他并未听清。
沉默了许久,他终是抬了头,这才发现她正拿了那本《贸易须知》翻阅着。
烛灯映照之下,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容色如玉,仪静体闲、她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娇柔婉转之气,简直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无意间抬了头,见对方正痴痴地瞧着自己,心里一时间不由自主地荡起了一丝涟漪。
然后她抿了抿嘴唇,略显羞涩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最近是在学贸易么?”
而他的心已被那双满是柔情的美目死死地锁住了。
她在他的眼中正如桃花一映,粲然生光,喘息间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娇媚之气,令他心旌摇荡,难以把控。
可忽然间,赵清阳那句“孤男寡女常相见总归不是太好,毕竟虬枝还未出阁,日后见了她多避避嫌吧”却猛地响彻于耳边,于是他紧忙将视线转移,尽量不去与她对视。
紧接着,他强压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用极低的语调回应着对方。
“我向清阳兄借了几本有关海运与贸易的书,空闲的时候学一学,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归不是坏事!”
闻后,她拍了拍手,笑盈盈地赞扬道:“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你如此勤奋将来一定可以成大器的。”
“多谢大小姐称赞,鸿勋没什么大志向,只盼望自己不浪费光阴,做个有用之人罢了。”
他一直彬彬有礼地回着话,可自始至终都没再抬头瞧过她。
品出了其言语中若有似无的疏离,她的心自然感到颇为纳闷。
因而她不禁思考着难不成对方因自己前段时间没去探望而有意疏远?
正当她困惑之时,他冷不丁地漠然来了句:“大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家休息吧!”
见他态度如此冷淡,本想多聊一会的她也只能悻悻离开。
出门下台阶时,由于夜已深沉,她一不小心险些踩空,亏得此刻正在锁门的他眼尖手快及时扶住。
二人须臾间又一次近在咫尺。她容色如花,双颊泛着红光。他见对方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很想亲一亲她那樱红的小嘴。可他却既不敢,也不能。
自被赵清阳“敲打”后,他已在心里强令自己断了念想。
眼下,他再也不敢直视她多一秒钟,哪怕再多一秒那些反复的勒令便都不做数了,他的魂一定会随她飞走,永远地脱离体壳,再也收不回了。
幸得轿夫及时走上前来,问道:“小姐,是不是要回家了?”
听到有人说话,他骤然松了手。
接着他慌忙后退了半步,轻声说:“大小姐,赶快回吧!”
这一连串的动作显得有些不自然。
见状,她站直了身子,用余光看了看他,没有做声,接着便上了轿,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轿子已经走了好一阵,但坐在轿中的她依然心绪难平,有一丝无解的慌乱。
她秀美的娥眉始终淡淡地蹙着,精致的脸庞也透着浅浅的忧虑。
她不禁思量着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刚刚只跟对方接触了少许时光自己竟会紧张不安,心跳加速……
大西洋钟表行打烊后,他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可刚出门,他便看到一女子静立于门外,神色哀婉地面对着自己。
这来人便是她,自他航海遇险归来后,此次是二人单独见的第一面。
由于出海前的日子里,他一直有意疏远她,所以她今日也算是揣着忐忑而来的,她不晓得他对自己的态度是否有了些转变。
她因哥哥的死仍显得有些憔悴,但比起葬礼那日的容色还是要稍好了一些。
两人简单打过照面后,见他并未像之前那般诚惶诚恐、有意躲闪,放下心来的她便吩咐了下人先行离开,自己则想随对方一起在路上散散心,说说话。
夜深沉,二人不知不觉踱步至天字码头,一轮分外皎洁的圆月高悬天幕,似欲荡涤人世间的悲伤。对着船舶来来往往的江面,她和他皆失了往日的欢心,不住地叹息。
半晌后,二人才聊起了心事来,当然重点还是围绕着不久前发生的那次海难。
起初,他将整个过程详细地说于她听,当然这已是他第四次细致地讲述此事了。
第一次他是讲给了吴承昊和表妹沈娇蓉,第二次在洋行,说与赵习瞻等人,第三次在钟表行,在场的张兴发、王世博等都是他的听众。
这次他已不需要再仔细回忆,而是十分流畅地叙述了出来。
可当讲到赵清阳坠海之时,他的心却还在阵阵发痛,且这一次他讲的格外仔细。
还未等他说完,她便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将头瞥向了江面,伤心地啜泣了起来。
见对方泪如雨下,词穷的他站在一旁也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下一秒,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一直想把清阳的遗物交还给她。
于是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样东西,犹豫了片刻后,缓缓将其递到了她的眼前。
她已是满脸泪痕,用手帕拭了拭泪后,她才勉强睁开了朦胧的双眼。
接下来,她惊讶地盯着他的掌心看,只见他手托之物竟是自己在英吉利游学时派人捎回广州送给哥哥赵清阳的那块浪琴怀表。
紧接着,她不可置信地拿起了它,静静地看着发呆。
可等了许久,都没见那表针走动半步。
她满心疑惑地抬了头,怔怔地看着他,等待他的解答。
见此,他则继续讲了起来。
他解释道:“表盘进了太多水,这次我回来后,想尽一切办法修好它,可惜还是无济于事……”
之后,哽咽少许,他又说起了自己的感悟。
“我想这也许就像人生一样,很多事都是无法逆转的!”
他泪光点点的双眸中忽现了笑意,接着,又说道:“你可能不知道,一年多以前,清阳兄不小心把表掉进了水里,承昊把它送到沈家来修,那会儿还算顺利,表让我修好了。仔细想想,自那以后我就与怡兴结了缘,如今看来都是这只怀表的功劳。”
停了半秒后,他继续感慨道:“这次,在海上无助时,也是它帮我渡过难关的,看来,这怀表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幸运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