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个架势，恐怕只要林炎再多问几句，那这小宦官就要尿裤子了。
裴度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直接穿插在了林炎与小宦官之间，替小宦官挡下了林炎身上散发出的森然气势。
这一下，小宦官顿时便感受到一股子柔和的气劲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让他立马觉得无比舒爽。
但是紧接着，一阵劫后余生的心悸又涌现了出来，这小宦官当场产生了一种窒息感，直接跌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裴度皱着眉看向了林炎，“人家不过就是来传个口谕罢了，犯得着拿他撒气么？”
林炎闻言抬眼看向了裴度，就在这转瞬之间，林炎身上所有的滔天气势全都消弭于无形，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天子看着病榻之上垂垂老矣的大唐神将，一双英武的双眼当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在这一瞬间，没有什么天可汗，也没有什么大唐天子。此刻跪在病榻之间的，只有一名不舍得老友就此离去的伤感中年人罢了……
天子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大颗大颗地从他的眼眶当中落下。其中一滴“啪嗒”一声滴落在了榻上之人的手背上。
或许身为天子，连眼泪的温度都要比一般人要烫吧，这病榻之上原本都已经双目合拢的老将军忽然眉睫一颤，又挣扎着睁开了双眼。
在着老将军迷迷蒙蒙的视线当中，出现了他一直追随的主公的形象。
只不过，在老将军的印象里，他的主公永远都是最英明神武、最坚韧不拔的人。不论身处何时何地，他的双眼始终是明亮而璀璨的。
可是眼下……这为英主、明主却在老将军的面前哭崩了。
“陛下……”老将军干瘪的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是开口说出了这样的两个字来。
“秦二哥！”眼见秦老将军开口说话，天子立马激动地俯下身来在他耳边喊出了这样的三个字。
这三个字，秦老将军曾经听过无数遍了。
“陛下……老臣不过一将死之人，竟惹得陛下这般伤心落泪……老臣……有罪啊……”
听着秦老将军的话，天子当即心如刀绞。
“秦二哥……怀玉这孩子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你……你再等一阵子罢……”
“陛下！”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了，此刻秦老将军的脸上竟然显现出了一阵红润的血气，就连原本浑浊涣散的眼神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怀玉此刻正在军中当值，眼下既非节日又非休沐，如何能让他因私废公！”
“二哥……”天子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眼看秦老将军此刻的样子，心里头也明白他的这位秦二哥是真的要不成了。
如今天子是真的不敢在打断秦老将军的话了，此刻他若是再不说完，恐怕这辈子就真的没什么机会说了！
“陛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怀玉是我儿，这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与其让他回来在我这里哭哭啼啼得大煞风景，倒不如就像现在这般，任我独自去了，省得啰嗦！”
世人常说到了生命的尽头，过往的许多事情便会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一幕幕地在眼前回放。
而此刻，秦老将军似乎就陷入到了对过往岁月的回忆当中，嘴角荡漾起了一阵充满了青春、朝气的微笑，眼神也变得梦幻而迷离。
恍惚中，天子忽然觉得，自己当年见到的那位英气逼人的秦将军，又回来了。
“读书人常说甚么‘忠臣不事二主’，当主公殒命之时，其部下若不能为主报仇，那也应当追殉主公而去……嘿！
可想我这一生，来来回回，效忠的主公可不止是一个两个这般简单。按理说，早在我第一个主公……嘿嘿！”
天子缓缓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个时候，秦将军还是继续说道：“说起来，我原以为瓦岗的魏公会是明主，这天下必定会是瓦岗的。可没想到，这魏公竟然也是一个不惜民的人。”
说着说着，秦将军的目光又移到了天子的身上。
“我，秦琼，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我从戎参军，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并非止是想着在乱世当中苟活。我秦琼，是为了终结这一乱世，是想着要给这天底下的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当天这一番话说出来之后，一股肉眼可见的破败晦暗之气直接笼罩了秦将军的脸。
仿佛方才那一吼，已经将他体内所有的生气全都给倾泻了出去。
“我这一辈子，从来都不曾后悔过甚么，但唯有那一件事，玄武门外的那一件事……但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肯定还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当时的做法，这是为了大唐，为了天下！”
与秦将军这越来越大的声音成反比的是，是秦将军的生机。
“止是我当真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究竟如何了……”
秦将军的声音戛然而止，半晌才又呼出了一口气来。
“秦二哥……”天子已经泣不成声。
“若是有机会，倒是真想亲自和那孩子见上一面啊……”秦将军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终于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秦二哥，！”天子放声大哭。
等到林炎和裴度感到门口的秦宅大门口的时候，他们二人只见到了那个在宫中经常会见到的那名老宦官。
这名在二人的印象当中，始终跟在天子身后默不作声的老宦官，今日居然离开了天子背后的那一小块活动范围。
独子一人出现在了秦宅大门门口正当中，与刚好来到门外的裴度与林炎二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互望着。
“阿翁。”林炎和裴度同时行礼道。
裴度会对这个老宦官行礼倒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毕竟凭裴度一直以来的习惯，就是迎面随便走来一个人他都会见礼的。
不过面对着这样的一个老宦官，即便是林炎这样懒散的人都不怎么敢放肆，只能老老实实地冲他行礼。
毕竟在林炎的探知当中，这老宦官的势力简直深不可测。每次只要林炎外放出来的起劲一触碰到这老宦官便立马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