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匆匆告别了捞尸人,我竟一时不知回哪儿去。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知道你的寿命还剩几天。
我坐在岸边,荡着双腿。
脑子里却莫名想到了捞尸人的话。
「你家人执念太强,重金要求我给你封尸……」
我明明都死了五年了,家里只剩许阳阳一个男丁,居然还能想起死了的我?
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说去就去,我转身上岸,隐了身形。
凭记忆往家里那个茅棚走去。
我家没什么钱,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困难户。
拿点钱出去玩都费劲,现在居然重金要花给死了的我?
不对,这期间必有猫腻。
没多会,就走到了那儿。
我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几个声音。
爸爸叹了口气:「你怎么回事?把咱家所有的钱都去掏给那个什么捞尸人,他别是骗子吧?」
妈妈放低了声音:「孩他爹,你不懂,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那捞尸人跟我说过,他每隔几天回春的那人,一定是星星没错。样貌啥的都能对得上。」
弟弟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是啊爹,娘也是为了我好,如果不这么做,我哪来的钱娶媳妇?咱家香火咋办!」
提到这个,刚才还犹豫的爸爸好像下定了决心,嗯了一声,也不反驳了。
这么说来,封了我的尸他们就能拿钱?这是什么道理?
我听得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
继续往门上趴了趴,里面又传来声音了。
7
爸爸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说起来,星星这一辈子也挺不容易,要不是阳阳打闹间失手……」
妈妈厉声呵斥:「说什么呢?她是自己滑进去的,跟阳阳有什么关系!」
爸爸被她一吓,大概觉得失了些面子。
板着脸:「你就是太宠他了!五年前推她姐姐,二十年后就该推你了!」
我攥紧手心,任凭指甲堑入刚恢复的肉体里。
原来,我一直以为的不小心落水、命不好,这一切…竟然是弟弟的幕后黑手。
脚下一软,我跌坐在地上。
死的时间久了,已经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了。
此刻,心里的难受远超肉体的。
弟弟咂咂嘴。
「别吵了,我又不是故意的…确实是她自己没站稳啊?而且这都五六年了,没意义没意义……」
爸妈草草的结束了拌嘴,又投身到封尸计划上。
许阳阳探着身子。
「爹娘,你们说,咱们给她封上了,那水鬼就能看上她了?万一没选中,咱这钱不就打水漂了?」
妈妈摇摇头,意味深长的说。
「你不懂,你姐是阴月阴时阴分生的,而且还是水命。神婆说了,方圆百里符合要求的只有你姐这么一个,可不就是天生的水鬼妻吗?只要你姐肯去嫁给他,那水鬼给的彩礼,足够让你娶三个媳妇了……」
弟弟靠在那儿傻笑着,好像在畅想自己三个媳妇的美好生活。
「嘿嘿…嘿嘿……」
爸爸摇了摇头,站起来。
背手站在门边,向外看去。
我下意识缩了缩头,怕他看到我。
但又转念一想,我已经死了,除非他有特异功能,否则咋能看到我?
我光明正大站起来,恶作剧似的昂着头跟他对上眼。
五年不见,爸爸显然老了很多。
透过玻璃看进去,妈妈也老了不少,大概是为许阳阳操了太多心,鬓角都有了白发。
反观许阳阳,比小时候胖了不少,身体肉墩墩的,个头也不高,腿倒是不粗,活像筷子上插了个土豆。
我嗤笑着。
怪不得别人不肯嫁给他,得用钱堆。
就这架势,谁敢?
8
我一直以为,我是意外死的。
就连《腐尸登记册》上,死因都是自杀。
他们大概不知道吧,自杀是有悖世间正常伦理的。
也就是说,我这种人,死了都不能入轮回。
正因如此,我才会跻身在鬼枯河底,化为腐尸。
我的同伴们,都是跟我一样——自杀的人。
大家都说,腐尸一旦消亡,就是真的消亡了。
没有下一世。
听小月跟我说,沉底是身为一个腐尸最怕的事。
河底埋着一群人,有的是被施了邪术扔进来的,更多的是忘了回春时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寸寸石化的。
那会我就想,无论如何我都得坚持回春续命,我要在河里苟活着。
同人不同,我第二次死后,就再也看不到这世界了。
越想越气。
看着爸爸站在玻璃门前。
我掐断了我的隐身术,突然现身。
一张惨白的脸猛然贴在玻璃上,还带着点点水渍,跟爸爸面对面。
「啊!」
男人眼前突然出现死去五年的女儿,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鬼…鬼啊!」
男人哆哆嗦嗦的指着外面,冲屋里另外俩人喊道。
我施力,从外面推开了门。
门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又弹回来,堪堪停留在我脸跟前。
往里一跨,那娘母俩早就抱成一团,窝在墙角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那他们这样,怕是做了不少。
反观二人,脸色惨白,嘴唇瑟缩着,说不出话。
我缓缓踱步,找到熟悉的位置,坐下。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却没人敢说话。
生怕哪句话不对,我这个“鬼”就会吃了他们。
9
好半天,妈妈搓了搓手,犹豫着开口。
「星星,你是个好孩子,你明白香火对咱老许家多重要吧?咱家穷,没人肯把娃嫁过来。前些日子,你爹听村里神婆说,鬼枯河底下有个水鬼,他该娶亲了。」
鬼枯河?水鬼?
我挑眉,看向她。
妈妈越说越有底气,清了清嗓子。
「你看啊,你已经是这样了,不如再给家里做点贡献?只要嫁给水鬼,拿回来的嫁妆就能给你弟娶媳妇了。帮帮他,帮帮你唯一的亲弟弟,毕竟,你也姓许啊!」
真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气笑了,活着给他当牛做马还不够,死了也不放过我?
「不用在这儿道德绑架我,自己想娶媳妇就自己挣钱,拿我换钱?亏你们想得出来!」
这话戳中了许阳阳的脊梁骨,他也顾不上我是人是鬼,跑我面前指着鼻子叫骂。
「许星星,你别太过分了。让你牺牲最后一点价值是看得起你。你已经死五年了,知道吗?」
许阳阳一说话,我反而平静了不少。
果然,不管过去多久,人会发生什么变化,坏种就是坏种,永远都改不了。
我吹了吹指甲上莫须有的灰:「别人自愿,才能叫牺牲,你们这是谋杀,知道吗?」
许阳阳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爸爸仰头看着我:「星星,怎样,你才能帮帮阳阳?」
其实生前,爸爸对我还不错,也算这家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
只不过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哪能抵抗得过妈妈?
我换了个姿势,像港片中那些大佬似的。
一双腿交叠着,眼睛转了转。
「求我。」
一听有戏,妈妈也赶紧凑过来,低三下四道。
「星星,求你,帮帮你弟吧。你只要牺牲一小下,嫁给那个水鬼,我们就…我们就给你立碑、掘坟,给你摆灵堂!」
爸爸也连声称是。
终于等到他们委曲求全的样子了。
可为什么,一点都不高兴呢?
心头一股悲愤涌起,再看向旁边仰着头,一脸不服,但又隐约露出些恐惧的许阳阳。
鼻子有些发酸,眼眶微红,我别过头,脑海中走马灯似地过完了前二十年。
沉默半晌后道:「我嫁。」
10
听到我这么说,俩人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爸爸正准备说什么,被妈妈一把拦住。
「好!好!不愧是我们的好女儿…星星,妈妈爸爸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还!」
我自嘲着笑了笑。
还?用什么还?
用我不可能再有的下一世,还是你们那罪恶的灵魂?
看到他们欣喜的神色,我摇摇头。
「我也有要求…」
妈妈连忙点头。
「好说好说,你提,只要我们能做到的…」
我打断了她。
「其一,我要捞尸人继续为我续命,出嫁日,我不想变成一尊石像;其二,不管你们日子定的如何,十天后就结。」
这十天,够我做很多事了。
爸妈点头。
妈妈搓着手,脸上是盖不住的笑意。
「星星,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们为难的。我们本来想下月再办,没想到你这么配合…那就十日后!我让你爸爸联系捞尸人,五天后给你续命,怎么样?」
我点点头,右手微微一动,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看着他们满屋子找我的惊慌神色,我掩去嘴角淡淡笑意。
不就是十天吗,我等。
不就是水鬼吗,他们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嫁呢?
11
我一下消失了,他们看着空空如也的房子,六目相对。
「娘,你说她不会骗咱们,跑了吧?」
妈妈摇摇头:「不会,那是许星星。」
我并未离去,听到她这么一说,扯开嘴笑了一下。
不愧是我妈,就算这样了也这么了解我。
许星星,你活该被人家拿捏。
不过,看这份钱他们有没有运气要就是了。
水鬼的彩礼,有这么好拿?
我又现了身。
「既然你们不信我,我就不走了。这几日我都会在家里。你们呢,也就当看不见我就是了。」
弟弟果断点点头,看来比起我整日在他们面前晃荡,离开才是最可怕的。
我嗤笑出声,转头回屋睡觉了。
许阳阳在身后叫着。
「娘,那不是我的房间吗!」
妈妈拉着他,怒斥道:「让她住住!」
等我走后,妈妈才摸着他后背,道:「好儿子,咱先受点委屈,就十天,等十天以后,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许阳阳最终还是妥协了,老大的小伙子跟爹娘挤一张床上,三个人挤着,连翻身都费劲。
这样也好,让他受点苦又何妨?我还能舒舒服服躺十天。
前几天还好,我勉强能保持人样,只不过经常神出鬼没。
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尤其是——半夜。
显然,他们并没有习惯我的存在。
一看到我就跟吃了苍蝇似的,敢怒不敢言。
眼看这几天就快要到回春的日子了。
我身上也发生了些变化。
这天,同桌吃饭的时候,许阳阳照例偷看我,可看着看着,他却瞪大了眼睛,指着我失声道:「怪…怪物啊!」
我狐疑地抚上脸颊,原来回春的日子快到了,脸上的烂肉也开始扑簌簌往下掉了。
我揪下嘴边的肉,伸过去。
「你说的是这个吗?怎么?来拌点饭吃?」
许阳阳吓得跌倒在桌下。
妈妈也一脸嫌恶的看着我。
「许星星,你怎么回事?看不到我们在吃饭吗……」
只是在我冷冷的注视下,她生气的声音越来越小。
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将许阳阳拉起来而已。
12
我撇撇嘴。
「怎么了?这就是不让我回春的后果啊!等明后天,我身上的肉会掉的更恐怖喔!等什么时候全部化成白骨了,就该石化了,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嘛。」
没人搭理我,爸爸妈妈只是在一旁抚慰着许阳阳。
一顿饭就这么结束了,除了我,大家都没吃。
其实我也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只不过为了恶心他们,我得与他们同桌而食,强迫自己往嘴里塞东西。
剩下的几天里,好像我屋子周围是禁区似的,没人敢靠近。
而我,依旧每天按时与他们同桌吃饭,时不时拽一块身上的肉下来给许阳阳看。
他又怕又恶心,还得忍着那份恶心继续吃。
一张脸上五彩斑斓,看得我开心极了。
五日很快就到了。
他们带着我,如约去找捞尸人回春。
到了鬼枯河旁,我纵身一跃,游在河面下。
爹娘则燃起了香,跪在岸边,心里默念捞尸人的名号。
不一会,一股大力将我扯了上去。
我伸手感受了一下,没错,是那张熟悉的网。
放松了身躯,任凭他把我拉上去。
上船的一瞬间,捞尸人张圆了眼。
「怎么又是你?你家人……」
他正准备说什么,我伸手指指岸边。
「他们在那儿,有话对你说。」
他将船摇过去。
我双手支在甲板上,撑着身子看向他们。
身上的肉轻微一使劲就开始往下掉,落在船上,下一秒就消失了。
低头看了看肩膀处,那里已显现出森森白骨。
捞尸人看着跪在岸边的两人,皱了皱眉。
「还没到日子,你们怎么这么心急?」
爹娘连忙摆手:「不不,尸爷,我们来,是取消封尸的……」
捞尸人神色一凌,厉声道:「想要便要,不要就不要,我是任由你们戏弄的?」
爹娘闻言,纷纷磕头。
我就在船上看着这一幕,莫名有些好笑。
13
妈妈开口:「不不不!我们封尸也只是因为想让星星嫁给水鬼…现在她也同意了,我看,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吧……」
捞尸人一愣,怔怔道:「你说,嫁给谁?」
妈妈也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水…水鬼啊…怎么了吗?」
捞尸人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我冲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老头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转身又归于平静。
他抬抬手。
「明白了,我可以答应你们这次要求。但下次,如果再戏弄我,我就把你们都拖下水…」
爹娘连声道谢。
这边,我主动伸展躯干,跨进木桶里。
感受到源源不断的营养钻进体内,肉、肌正以飞快的速度生长闭合,甚至比之前的更嫩。
我惊讶于体内能量的变化,带些惊讶的看着捞尸人。
他却只是笑着摇上船走了。
岸边两人伸手招呼我:「星星!」
我往桶里缩了缩。
这么舒服的能量,傻子才出去。
远离了他们,老头撇着嘴看我:「你说你家人咋想的,居然让你嫁给水鬼…」
我眨了眨眼睛:「这不是正好嘛!就看他们能不能如愿以偿咯。」
老头也笑了:「是啊…正好…」
尸爷告诉我,那桶里的水加了料,足够让我支撑十日。
我笑着道谢,跳下船之际,他在船上边收网边说:「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失笑着嬉骂一声,重游回岸边。
见我上来,他俩一左一右围上我。
总算不是那副恐怖的样子了,他们也敢与我亲近了些。
妈妈一把握上我的手,左看右看。
「不愧是我的孩子,果然,回春了以后就是美…」
我抖抖身子,抽出手:「停停停,不用奉承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妈妈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我们几人又回了家。
14
还余几日,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这几天,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
有时,许阳阳半夜起夜的时候,我故意披头散发站在门口,吓得他当场失禁,屁滚尿流。
有时,娘蹑手蹑脚,凌晨起来洗漱做饭,等她洗脸弯下去身子时,我就站在她身后,她一抬头,就能看到我笑意盈盈的脸,吓得她尖叫出声,吵醒了一屋子人。
有时,爹在家门前坐着抽烟,无论怎么点火都打不着,他一侧头,我伸着脑袋冲烟吹气,可我明明身子还在屋内,头却能伸到他旁边。
……
几日下来,一家人被我折腾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脸上都覆盖了淡淡的黄白色,更别说还有大大的黑眼圈了。
看他们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可是时间总是很快的,我还没玩够,就到了结婚的日子。
没几天,屋里就张灯结彩的布置起来了。
大红灯笼、喜字、给我量身裁的大红衣服……
娘说,操持这场红事可是他们在村里到处借来的钱。
人家一听办喜事,图个吉利,纷纷慷慨解囊。
我看着满屋子的红色,又看向外面床上挤着的三人。
搓了搓手指,扬起一抹笑意。
快了,就快了。
15
第二天,我是被嘈杂声和尖叫声吵醒的。
「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昨夜不是你挨着你爹睡的!」
「可是我半夜醒来的时候,爹还好好的……」
我揉了揉眼睛,假装刚醒。
「怎么了?」
一出去,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跟我们腐尸堆里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盖着白布的身体,扑过去。
「爸爸,爸爸?」
许阳阳一脸鄙夷的看着我。
「装什么装?指不定爸爸就是你害死的!你报复我们!」
我一扭头,妈妈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抹了抹莫须有的眼泪:「你在乱咬谁呢?我昨天一直在屋里睡觉,而且你跟爸爸挨着睡,你的嫌疑更大!难道,你是在气爸爸前几天说你的那件事?许阳阳,你好狠啊……」
被我倒打一耙,许阳阳气得发抖,说不出话。
我低头看向那具尸体。
确实是谋杀而死,但,不是我杀的。
也不能这么说吧——
只能说是,不是我“亲自”动手杀的。
昨天夜里,我朦胧间,看到许阳阳半夜梦游,拿着玻璃烟灰缸在屋里晃荡。
我只是利用他片刻的杀心,就让他成功对着爸爸砸下去了。
这,与我无关吧?
想到这里,我挂上一抹微笑,侧眼看着许阳阳。
他被我看得有些发毛,别过头去,嘴里喃喃着骂我。
16
见大家还沉浸在爸爸去世的悲痛里,我拽了拽妈妈的衣角。
「娘,村里的规矩,家里有人死了三年内不能办红事,那…我们还要继续吗?」
妈妈一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布罩住的爸爸。
咬咬牙,一狠心道:「谁说你爹死了?我们结,必须现在就结…」
不结怎么办呢,她已经失去丈夫了,不能再让儿子过得不幸福。
只要儿子结婚了,那许家的香火就续上了,她也就无愧于孩他爹了。
我眼见妈妈的神色坚定了许多。
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我坏心地问:「时候不早了,一会可就是我出嫁的日子。可如果有人进来,爸爸大咧咧的躺在这里,那不是就被发现了?」
妈妈目光在屋里游离着,好像在想哪儿能藏下爸爸的身躯似的。
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让许阳阳把尸体藏进猪圈的草厩里。
上面牢牢的盖了好几层,别说藏一个人了,就是再放头猪进去,也根本看不出来。
我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这边他们刚藏好尸体,那边迎亲的锣鼓队就开到了家门口。
车上下来许多人,身着喜庆的红衣,戴着红绸,手上都拿着各自的家伙。
鼓、镲、小鼓、喇叭…还有好多我没见过的。
我默默叹了口气。
听声音,他们越来越近了,看我还呆站在原地,妈妈一把推向我。
「许星星,锣鼓队来了,还不赶紧换衣服去?」
我斜睨她一眼,转身回了屋里,将床尾那套红得像血的嫁衣穿上。
摩挲着衣摆。
衣服不错,穿在我身上真是可惜了。
17
妈妈也换了一套红衣,等我一出门,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见着锣鼓队和大花轿,以新娘上轿的名义,让他们都背过身去。
忙不迭把我塞进去,生怕我跑了似的。
她还叫来了许阳阳,嘱咐他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在我身边,只要我进到河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许阳阳点点头,我也也点点头。
是啊,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
锣鼓队吹吹打打地出发了。
一路上,还真吸引了不少人。
「这是哪家娶媳妇呢?最近怎么没听说?」
「你不懂了吧,这是那老许家嫁姑娘呢!」
「什么?他家妹子不是五年前就走了……」
「不知道,我听说啊…是把那姑娘的尸体刨出来,要去办冥婚呢。」
「真是丧良心……」
村里人议论纷纷,我在花轿里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流出来了。
先前藏尸、穿衣浪费了不少时间,妈妈跟在后面,大声让轿夫和锣鼓队快些。
我家到鬼枯河也有段距离,让人家十分钟到,未免有些难为人了。
他们想快些走,可我偏偏不许,在花轿里微微施压。
像是突然施加了重力压制似的,花轿往下一沉,将几个轿夫压的膝盖都弯了。
他们咬着牙坚持着,没走几步,一个轿夫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见他这样,大家只能同意他们暂时歇歇。
妈妈气坏了,可任凭她在队伍里怎么叫骂,大家都装没听到似的。
一个轿夫边看着妈妈手舞足蹈的“指挥江山”,边擦着头上的汗:「伙计,我挑了这么多年轿子,这女人是真重…」
另一个上来捂他的嘴:「什么女人,这分明是个…算了,咱心里知道就行…我听说啊,这冥婚轿子抬不动,很大原因是因为女方自己不愿,怨气加重……」
轿夫叹了口气:「要不是缺钱,谁来做这丧良心的生意啊。听说这妹子死了五年,被人家硬生生从坟里刨出来,早就成白骨了。这家人,迟早绝后!」
刚才那警告他的轿夫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行了行了,拿钱办事罢了。」
18
队伍继续晃晃悠悠走着,不知怎么,我竟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我捂着心口位置,那里微微发烫,眼睛好像能透过轿帘看向外面。
淡淡道:「快了,就快了……」
眼看到鬼枯河了,队伍都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这条路居然走得又累又艰难。
平时几十分钟的距离,硬生生走了快一个小时。
大家对视一眼,现在刚到午时,幸亏没误了时辰,否则那队尾的女人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尽管如此,娘还是不太高兴。
她边往前走,边道:「一群吃干饭的,抬个女人走这点路竟也这么长时间…」
娘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妇”,没人能比得过她。
大家挨了骂,也只是默默担着。
她走到队前,跟那个拿大鼓的在说些什么。
我没仔细听,自顾自地撩开轿帘,从侧面的小窗里向鬼枯河看去。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河底竟然也是一片红色,好像…等着迎娶我似的。
唇边挂起一抹笑意。
阿生,你父亲竟然同意了?
没等我细看,就听到「啊」一声尖叫。
轿子蓦地前倾,我差点从里面滚出来。
接着就是许阳阳带着哭腔的粗犷声音喊「娘」,还有大家四散逃走的脚步声。
我拨开帘子,从轿子里走出。
那群人跑得更快了。
嘴里还喊着「诈尸啊……」
19
我往前一走,看到弟弟跪在岸边,对着河哭。
此外,没有第三个人的影子。
难道,妈妈掉进去了?
我心下一喜。
许阳阳低着头不做声,任凭我怎么问,好像没听到似的。
过了半天,他呲着发红的双眸,肥胖的身躯向我撞来。
嘴里还喊着:「都怪你!都是你回来,把爹娘克死了……」
我灵巧闪过:「娘出什么事儿了?」
许阳阳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显然,这一个小时的路程让他有点吃不消。
「娘…被那敲鼓的给推进水里去了,一下就沉底了,水面连泡都没冒!」
不对啊,一般人掉入河里哪能一下就死了?
除非…阿生以为这才是他的新娘?
我心下一慌,看向许阳阳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狠厉。
许阳阳吓了一跳,还是壮着胆子道。
「瞪什么瞪,我怕你不成?还我爹娘!」
我捏了捏眉心。
「我再说一次,他们的死与我无关,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许阳阳还在嘚吧的说些什么,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果然,没一会,水面就沸腾起来了,蒸腾出了许多泡泡,水面、空气中、天空上飘得到处都是。
画面诡异又梦幻。
许阳阳震惊地看着河面,也忍不住往我身后藏。
难道……
20
我还未动,河上就浮起一个男人,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穿着一身红袍。
男人一把将一个身影扔到岸上。
我赶紧蹲下身看,果然,是妈妈。
只不过已经死去多时了。
她双眼瞪大,脸色青紫,一双手死死掐在自己脖子上,舌头长长的掉了出来。
天下竟然能有自己把自己掐死的人?
男人冷哼一声,冷冷开口:「这就是你们给本君找的人?」
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想笑。
许阳阳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
见没人理他,男人将许阳阳卷在空中,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
许阳阳在空中挣扎着,头扭向一边看着我:「姐…救我…救我,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我起身,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转过身去。
男人轰的一下松开了手,把许阳阳丢在地上,摔得他直呼疼,站不起身。
男人一挥手,我就飞在空中,他圈着我的腰,把我牢牢抱在怀里。
「星星…终于等到你了。」
我带着笑,摸上他的头。
「是我,阿生,辛苦你啦!」
没错,小月口中我的男朋友,就是这条河里的水鬼,我的结婚对象——阿生。
许阳阳顾不上疼,捂着屁股站起身,指着我叫骂。
「好啊,我就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一个害死我爹,一个害死我娘!我…我跟你们拼了!」
我挑眉,好整以暇地向下俯视,正准备看这个肉球如何跟我们拼了时。
他却跟五年前一样——
一转身跑了。
21
「想跑?」
阿生一手揽着我,一手将他召回。
团团黑气成爪状,直袭许阳阳的背影。
他没躲过,被抓个正着。
爪子带着他往河面来,阿生另一手捉着他的脖子。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离许阳阳这么近。
从小,我就知道,与弟弟沾边的事儿没一件好事儿,所以一直跟他保持距离。
现在他被阿生捉着脖子,脸憋的又红又紫,但还是瞪大眼睛盯着我。
阿生低头轻啄我的脸,不顾上面还沾着些白粉色的粉脂。
「怎么办?」
许阳阳双腿不断挣扎,手也试图掰开阿生,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
「救…救我,我不想死…」
你不想死,那五年前,我就想死了吗?
我伸出手,修长的指甲划过他憋红的脸。
不要怨我,我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这是你们欠我的。
「看,是你们当初让我嫁给水鬼的,我嫁了,你们,不高兴吗?」
我笑着看着许阳阳说。
可在他眼里,我俨然比正捉着他的水鬼还恐怖万分。
阿生看出来我的心思,当着面准备将许阳阳拆吃入腹。
先是吸了他体内的怨气和鬼气,那颗心脏透了,比谁都脏。
再从头到脚,把他啃食得干干净净。
可怜弟弟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扭断脖子,扔到水面上了。
我看着阿生饕餮般啃着他,心里隐隐有快意。
转过头去,岸边除了那顶大花轿和四散的乐器,没一个人影。
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阿生已经吸完了。
他将许阳阳身上那些怨气和鬼气融汇,尽数渡到我口中。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脸就覆了上来,唇上一软,接着就是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股力量,像是泡捞尸人的水似的。
我呆呆地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好笑的看着我,腾出只手盖上我的眼睛:「闭眼。」
我惯听阿生的话,叫我闭眼我就闭了。
一股黑气流窜在我体内,舒服的好像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过了半天,阿生离开我的唇,捏着我腰边的软肉,开玩笑道。
「便宜你了。」
我微微一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是水鬼,那些怨气和鬼气对他来说也是极重要的,但为了帮我凝鬼身,只能尽数渡给了我,甚至还有原本他自己的力量。
我戳戳他:「喂,你爸不是嫌我是腐尸,不同意嘛?」
阿生耸耸肩,揽着我潜入水底。
「所以他就让我来相亲咯,没想到还是你…」
我看着他笑意盈盈的样子,也笑了。
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些我名义上的“家里人”呢。
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怎么能这么顺利地在一起?
我伸出手,微微一挥,指尖凝重的黑气就击裂了岸边的石头。
欣喜于这份力量,也为自己以后不再需要捞尸人回春而高兴。
我回挽上阿生,跟他一同向鬼枯河深处渡去。
或许我的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