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景阑摸着滚烫的额头,口干舌燥,昨夜熬夜将方案通过传真发给沈正辉,受了凉,今早一醒便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已是深秋,气温下降如同股票大跌一样,来的毫无预兆。天气预报里有播,让出行的人都带好雨具,所谓的秋雨即将来临。
但天气预报又有几次准的。石景阑靠在床头,吸着鼻子。想必今天得在家里度日,公司那边实在不放心。
摸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联系人,打给沈正辉。这半年多的相处下来,从最初爱斗嘴皮子的俩人变成深夜一同狂欢的好友。实在有些不易。
“喂,沈正辉,我今天不去公司了,那些合同你帮我签字。”刚出声才发觉自己嗓音带着沙哑,浓厚的鼻音一听便能知晓自己感冒了。
“你感冒了?说了别那么拼,明明才满19,你还多的是青春年华。”
沈正辉声音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训斥别人。想必昨夜等她也等了许久,才会着凉。
“好了,我等下会去吃药。你也注意一点,不是我拼,是时光不等人。我很无奈。”
那时他并不知道她话中意思,只是一个劲的觉得好笑。明明那么年轻,却总是说出不符合年龄的话语来,直到后来,他才猛地发觉。只是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已经无力挽回。
“那你注意休息,我先挂了。”
挂断电话。石景阑艰难从床上起身,好不容易双脚落地,浑身却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沿着墙壁往外走。
期间请了三个佣人,管家一直都未请人代替。或许这是留给他最后的尊敬。
两位较为年轻的女佣正在客厅打扫,另一位应该在厨房准备早餐。
“来人,快扶我一把。”声音苍白无力,沙哑得不像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两位女佣抬头,一脸惶恐,活像见鬼似的愣在那里半天。
石景阑脸色一沉,不悦道:“你们没长耳朵吗,还是想滚出这个家。”
佣人这才回神,跑上楼,左右扶着她,声音夹杂着关心,“小姐,我去帮你买药。”
基于她现在这副模样,佣人们无疑不为她感到焦急。
石景阑捂住嘴猛地咳嗽,轻轻点点头。待另一位佣人将她扶坐在沙发上,用玻璃杯装来温开水,递到她面前,“喝点润润喉咙。”
接过水杯,温度恰好,石景阑抬眼看向她,仰头而尽。
不多久,年龄稍微偏长的女佣手里提着塑料袋回来,里面全是治疗退烧、咳嗽的药。
吃过药,靠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看向远方。
“小姐今天不用去上班吗?”还没来得及打手势,厨房里的佣人端着白米粥出来。
“感冒,已经请过假了。”
似乎闻到饭香,最原始的欲望迫使她起身,身旁的两人连忙扶起她,朝餐厅一步步走去。
三名佣人同时坐下,这是她们这么长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在石景阑眼里,只是不愿孤单一人吃饭。
喝完一碗粥,稍稍压下饥饿,放好碗筷,对着正在喝粥的三人说:“你们之中谁会开车。”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吱声。良久,一位娇小的佣人弱弱出声,“我只会骑自行车。”
“那算了,你中午过后再帮我叫辆车过来,车费由他决定。”
“你要回公司吗?”
“不是。我想去医院吊水,这样好的快些。”说完这句,石景阑起身,吃完药便觉得昏昏沉沉,步子不稳,但也不至于摔倒。上楼,推开房门,一步步走向床边,倒床就睡。
“少爷,再不吃药,你真的就……”幸好及时收住嘴。唐云桥站在窗前,望着枝头只剩三两片的残叶,犹如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周伯,你说明年这个时节我还能看得到这种风景吗?”
“少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只要你按时吃药,配合医生,保证没问题。”管家沧桑的眼里浸满泪水,声音失了平素里的色彩。
唐云桥静静立在窗前,消瘦身影融入在秋风的萧瑟中,管家独自一人默默落着泪。
“周伯,日本真冷。”
“少爷,现在北海道天气当然寒冷。”管家看着将要冷却的水杯,声音透着悲伤与无限哀求,“少爷,再不吃药,水就凉了。”
“不吃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一死。”
“少爷……你这是何苦……”
“出去。”
“少爷……吃药吧。”
唐云桥转过身,面容消瘦,仿佛全身只被骨架支撑着,两袖空空如也,脸色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眼睛深陷,眼眶周围泛黑,形成一片暗影,想必他也每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疾病已将他折磨不成样。
周伯沧桑的脸上挂满泪水,轻声交代几句,开门出去。
唐云桥抬手,原本纤细的手指愈发干涸,仿佛失去水分,青筋暴起,血管一目了然。覆上左胸,那里正轻微跳着,虽然心跳声很小,但也足够证明它带来的生命力。心如刀绞,唐云桥跪倒在地,每日每夜都要去承受濒临死亡的痛楚,额前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手掌紧紧握住心口,连呼吸也觉得心口抽痛。
周伯守在门外,里面传开的闷响让他唉声叹气,每夜里从梦中惊醒,都能听到他痛苦的呻吟。以他对唐云桥的了解,深知他的执拗,即使跌倒,再疼,也不愿有人将他扶起。
他只愿守在门外,静静听着里面的声响,直到他平息下来。
唐云桥躺在床上,目光已失去往日的色彩,犹如垂死挣扎的病患,等待他的也不过是死亡。心口疼痛逐渐缓和,原本苍白的嘴唇愈发泛紫起来,他深知他大限将至,苦涩扬唇,直至今日,他才猛地惊觉,原本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石景阑的脸,她的一颦一笑,故作冷淡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里。
他多想一直陪在她身边,以朋友的身份。多想替她排忧解难,遮风挡雨。亦或着将她护在身后,只要她愿意。现在陪在她身旁的人又是谁,是否过着快乐的日子。
就像人的初恋,时间久了总会褪色。唐云桥疲惫闭上双眼,他也想伴她左右。
周伯提着食品袋推开房门,望向病床上的人,无声叹息。病魔已经剥夺了他睡觉的权利,难得的清静。周伯轻手轻脚走上前,将热粥从塑料袋取出。
唐云桥微微睁开眼,偏头看向正在搅拌粥的人,这么久来,都是他陪在他身边。风风雨雨一起走过,不得不说,他真是个忠厚老实的好管家。
“周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桌上的信封等你回国后,替我交给石氏的董事长,石景阑。我可能无法亲手交到她手中。”好不容易说完整段话,唐云桥从床上起身,摇晃着身体,在他人眼里,就如弱不经风的林黛玉,随时都会倒地而去。
干瘦的手摸着信封,里面写满了他这半年以来的心情。
周伯将粥端在他面前,一脸痛色,“会的。你一定会亲手交到她手里。先吃粥吧。”
“周伯。谢谢你。”唐云桥被他搀扶回躺在病床上,由衷地说。
周伯一下湿了眼眶,从最初的悲哀到现在的无奈,似乎过了太久。声音哽咽,难过地将粥递到他嘴前,“你可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说什么谢谢。”
唐云桥望向窗外,原本的枯枝败叶都随风落下,光秃秃的一个枝桠立在那。张嘴勉强咽下清淡无味的白米粥,心口隐隐作痛。
周伯背过身,悄悄抹掉脸上的泪,粥还剩一大半,他也只是吃了几小口。唐云桥躺好,重新闭上眼。心里却在念,景阑,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把握能爱你的机会。
周伯退出房间,只剩氧气从氧气瓶里出来经过水过滤时的冒泡声。
那天傍晚。周伯如平常一样提着还在冒热气的白米粥来到他病床前。
再也听不到氧气过滤声,病房里如同海啸过后,只剩宁静。他知道,病床上的人再也不会睁开眼,叫他周伯。
俯身趴在病床前的人早已泣不成声,胸脯强有力地上下起伏。这么多日日夜夜来,他的痛苦无人能懂。
起身,周伯将桌上的信封放进怀里,这是少爷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即使道路有多坎坷,他也必将信封亲手交到那个女人手上。
后事由他一手操办,唐云桥的父母接到噩耗,纷纷赶来。谁也无法相信前不久还传送简讯报平安的人会死去。
周伯看着大堂中央的照片,望着跪在照片下的两人。上前安慰,“夫人,老爷。少爷之所以一直以来都隐瞒自己的病情不向你们透露,只是不想让你们伤心难过。你们这样,他会难过的。”
唐母哪里听得进去,几乎哭到晕厥。唐烨城捂住脸,失声恸哭。
石景阑盯着电脑屏幕,长时间辐射导致脸颊通红。一年一度的董事会即将召开,不做点功课怎能对那些“尖锐”问题迎刃而解。
秘书敲门,恭敬地开口:“石董,楼下有人求见。并没有预约,他说是唐云桥要他来找你的。是否接见?”
石景阑瞳孔一缩,木讷地点头。当初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还记忆犹新。心思都被掏空,石景阑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板着脸,等候着他的到临。
不多时,一位老态龙钟的人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前,依他模样来看,最起码也有五十大几。实在无法想象他与唐云桥是何种关系。
石景阑起身,一步步朝他走近,朝秘书扬了扬手,将目光投向面前的老人,一脸困惑,“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声音净是沧桑。
“这是少爷拜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你收下吧。”
“你少爷呢?”石景阑接过,不经意问。她原本想问他最近怎样,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
“去世了,半个月前。”不知为何,当听到他说这句话时,原本苍老无力的声音更为沧桑。
石景阑僵在那,久久不能缓过神,老人微微驼着背,转身往外走。
“他被埋在哪?”
对方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姑娘,我想你应该是少爷生前比较重要的朋友。有些事,就不要过问,埋在心底便好。”
石景阑看着他蹒跚消失在视野中,泪流下来,终究是错过。
石景阑打电话过来时,沈正辉正坐在休息区内玩着手机游戏。接听便听见里面传来的啜泣,好一阵子她才哽咽地道出原因,她说,唐云桥死了,我好难过。
沈正辉二话不说,挂段电话下楼。
石景阑蹲在公司门口,此时已是傍晚,大波员工涌出来,都绕开她所蹲的地方,抄小路散去。各自出奇地默契,一言不发地挽着对象的手臂走向属于自己的车前,一脸甜蜜地坐进去。
沈正辉赶来便见到这副画面,活生生像个没得到糖果蹲在地上耍赖的小朋友。几步上前,石景阑抬眼看向他,眉头一拧,抬起手腕上的表伸到头顶,“平常十五分钟之内,你都会开着你的奔驰来场英雄救美,这次却在二十分钟之内才赶到。为什么。”
沈正辉将她从地上拉起,两人并肩走着,“路上堵车,你不知道现在是下班高峰吗?”
依他所言,的确如此。石景阑无奈耸肩,侧脸瞥向他,面无表情道:“这次去哪?”
“先去吃饭。”
“Noproblem。”石景阑高兴地牵起他的手,沉浸在短暂的放纵中。沈正辉任由她牵着,拉开副驾驶座车门,不舍地提醒道:“进去。”
石景阑看着紧紧相握的双手,尴尬松开,脸色潮红,快速坐进去。替她关上车门,转身走向驾驶座。沈正辉才冷不丁地问:“想不想去海边?”
几乎下意识性地脱口而出,“不想。”
沈正辉讪讪移开视线,踩下油门,似风飞去。
石景阑来到一家比较破旧的餐馆,里面寥寥几人正坐在那望着墙上挂着的电视机。几碗下酒菜,几位好友,各自举杯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