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下午到达南塘古镇,据说这个古镇已经有了几百年历史,散落在古镇里的几个宗祠院落是明初的建筑,主干道上的木结构房屋都是后来新建的,地面的青石板保留得比较完整。
音乐节的舞台设在一个露天戏园子里,传统的戏票,戏票上印着标志性的水榭戏台。
戏园很别致,传统结构,戏台水榭高出地面一截,观众席与戏台隔一方池水,空旷的院子已经摆满了椅子。戏台后方是一间大的休息通厅,被隔成了几个单独的房间作为今晚受邀表演家的梳妆室,陆浥尘被安排在最里面那间。
今晚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得换上统一的服装,黎晓和单小雨换好衣服让陆浥尘进来,见两人的模样忍俊不禁。
单小雨的短头发也被扎了起来,两团卷发在立领的白毛边上推成了两个小球,同样都穿着旗服似的蓝印花白夹袄,黎晓两条低马尾长一些,眼尾略趋向鬓角,看起来有一种不经尘世的清冷,单小雨圆眼黑瞳则显得更亲切软萌一点。
单小雨说道“陆老师,你看,今晚我们都是你的丫鬟哪。”
黎晓不自在的照了下旁边的镜子,看着与自己极为不称的双马尾。
“挺奇怪的,怎么主办方会要求女孩打扮成这个样子。”
陆浥尘过来扳成她的身体,给她整理旗袍式样的领子那圈白毛“不奇怪,很好看。”
“是啊,黎晓姐姐,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看的,拍几张图片发到网上说不定还能引起一批宅男注意,你不知道现在大学里好多宅男都喜欢这种装扮。”
外头在通知各位演奏家的助理领签名用的扇子。从化妆间出来天已经黑了,夜里的风僵手得很。
主办方在表演结束后安排了一场扇子签名会,扇子作为今晚音乐节的吉祥信物赠送给观众,相应的数量发给每个演奏家,主办方给陆浥尘多派了许多扇子,说今晚买票进来的粉丝大多都冲着陆浥尘来的,所以只有辛苦他一点。
单小雨和黎晓一人提着箱子的一边,拎着接近两百把折扇往回走,单小雨刚才跟工作人员讨乖的多要了一把,她开折扇,扇坠是一枚白色的平安节流苏,扇面是象征这座戏院的梨花图,边走边把玩着扇子,“等会我也让陆浥尘给我签一个。”
看了一眼自己拎的箱子又说道“他可真不容易,这一箱签下来手估计都要废了,他的名字还不好写,手上的茧子可能除了弹琵琶剩下的都是签名给磨出来的。”
黎晓笑了,这小雨妹妹实在有趣的很,她的思维很跳跃,时不时的冒出一句话就能轻易戳中别人的笑穴。
“不过陆浥尘能受这么多人追捧也是当之无愧的,谁让他是少年成名的琵琶天才,还长得这么好看。”单小雨一脸崇拜的说着,她转头看着黎晓“黎晓姐姐,你知道吗,我有一半的原因就是为了他没有放弃琵琶,每次看他弹琵琶就好羡慕,真希望我有天能弹成他那样,一半,一半我也满足。他那首少年成名的曲子,就他自己写的那首……”
她想了几秒都没想起来。
君子问道
前方出现一个声音,她们止住脚步,看见一个穿着米色毛呢大衣,留着一头黑色长直发的女子替单小雨说出了那首曲名,那女子一张白脸,眼里透出冷色,侧身让她们俩先通过,黎晓点头致谢。
“对对对,就是君子问道,当时我在一个网站上看到别人收藏的视频,据说那是陆浥尘高中时写的曲子,多牛逼啊,不仅基因优秀,而且一手琵琶技巧把普通学子衬得猪狗不如,你说大家都长的是手,他长得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正说着两人刚到了化妆间门口,被陆浥尘听到一部分,此时陆浥尘已经换了一身深蓝的汉服,交领处修着黑色的云纹,他问道“什么什么东西。”
单小雨嘴瓢脱口而出“陆老师,说你不是东西。”黎晓顿时笑开了,单小雨马上更正“不是的,陆老师,我说你的手不是东西。”这前不搭边后不着调的说出这句也不对头。
见单小雨越解释越乱替她说了一句“陆老师,小雨夸你呢。”
晚上七点四十音乐节正式拉开了序幕,白天挂满的红灯笼,晚上全亮起来了,院子里的观众席坐满了人。
两个很火的古风歌手唱了开场,陆浥尘有两个节目,一个是跟其他演奏家的合奏,还有压轴的一场独奏。
合奏下来陆浥尘由于穿得太单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黎晓赶紧将他的外套取出来批在他身上,单小雨忙着从保温杯里倒热水递给他。
“你们别忙活了,还真成我的丫鬟了。”
黎晓翻了翻几个包,就记得准备了一些暖宝宝,刚才领扇子去了忘了拿给他。
她拿着一包暖宝宝走到陆浥尘身边“陆老师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贴上,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少会感冒。”
单小雨见状说肚子不舒服要去趟厕所,化妆间里留下他们两个人。
黎晓脱下他的三层汉服在他穿着保暖衣的背上恨不得贴满暖宝宝,抬头看见他后颈背从保暖衣里露出的一道道结痂的抓痕尾巴,像从衣服里爬出一点的红蛇一般刺目惊心,她本能的想伸出手去摸,停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又替他穿上衣服,绕在他身前替他整理。
陆浥尘张着手看着她低着头为自己系腰带挂配饰,享受着难得的亲密距离忘了自己背后露出的伤痕。
单小雨隔了好一段时间才回来,她急匆匆的呼吸红着脸有些语无伦次对两人说“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一个人,不是,我刚才找卫生间顺着别人指的方向出了一个小门不小心走到了街上,外面人好多好热闹,我看见一个人。”
黎晓问“那人怎么了?”
她没说完忍不住低头偷笑,回想起刚才在人影摩肩擦踵的街上撞见一个男子,她正欲开口说对不起那男子回头对她说了声没关系,那一眼,仅一眼如万年投进心里,奇怪,明明自己平时如此自信大胆,那一刻为何害羞了,她后悔连名字都没问就转身回了戏院,都怪自己那泡尿,早不急晚不急,偏偏急在那时。
“然后呢?”黎晓觉得这姑娘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话说到一半自己乐起来也不管旁人。
“没,没然后了,我就回来了。”她还想再见到他,懊恼外面人那么多,她怎么再寻得到,“等会这边弄完了我们也出去逛逛吧,外面好热闹,刚才看见有人吃南塘年糕,看得我馋死了。”
她最擅长的就是用小狗一样的眼睛祈求对方,嘴里未说一个求字就让人架不住答应了。
今晚最后一场的压轴表演黎晓在后台没有亲眼看见,那是一场惊艳的表演,不止舞台烘托,陆浥尘的琵琶,另一个令人津津乐道的为他伴舞的女舞者,一身蓝色的古裙,及腰的黑发,从头到尾她的脸被珠幕遮着,她嘴里唱的古词配合陆浥尘的琵琶声凄凉无比。
黎晓后来通过视频看这段表演的时候觉得舞者的穿的衣裳,舞姿以及唱词都极为熟悉,好像在梦里见过。
表演结束后,其他七位艺术家都坐上了签售位,只有陆浥尘迟迟没来,眼见陆浥尘这个排队通道已经快排到了戏院外,黎晓让单小雨守着椅子后一箱扇子,他去找陆老师。
见其他位置都开始签了,这边的女孩们都拿着扇子伸着头向舞台一侧探看,眼里全是期待的光,单小雨安抚道“各位不好意思,陆老师刚才表演完上厕所去了,人有三急,你们知道汉服有多麻烦吧,请谅解。”
前面排队的女孩们纷纷笑了起来“没事,别催男神,让他慢慢来。”
后台空无一人,黎晓又一路找出来,看见前面的回廊有个陌生女子,她搀扶的人好像是陆老师。
她赶紧跑了过去,见陆浥尘脸色发白半坠着身子,那女子紧紧扶着他,见黎晓过来了她把陆浥尘交给黎晓就离开了。
她记得那个女子,下午领扇子时在走廊里碰到过。
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女子就走了,陆浥尘额两边青筋凸露,呼吸急促,她想把他扶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他好像不断在与自己抗衡,握紧了拳头,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看不见旁人。
第一次看他这样,她摸了他的额头,并没有发烧,怎么会出这么多汗,一下子让她束手无措。
“我去给主办方说一声签名会取消,我这就叫救护车。”
陆浥尘阻止她拿手机,硬剥出一丝力气说“不碍事,我包里有药。”
黎晓将陆浥尘扶到旁边靠着柱子,自己飞速去化妆间取了药盒子和水给他,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个药盒,在他吞完药拼命喝水的间隙她看见他的指甲上又渗出了血,看见柱子上几道粘着血的刮痕。
“陆老师,你怎么会这样。”黎晓抓着他的手阻止他再次抓柱子伤害自己,“你经常这样是不是,你一个人在琴房也会这样是不是?你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这都是怎么回事?”
他不忍捏疼她撒开了她的手。
这药丸药效很快,吞下去缓了一会陆浥尘的紧张感就减退了,他接过她给自己擦汗的纸清理了指甲的伤口。顺了顺气,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他涣散湿润的眼睛看着惊恐的她,伸出手托住她的腮“别害怕,我没事了。”
他手心的温度又回来了
签售会上,黎晓寸步不离的守在他后面,一边给他递扇子,一边观察他的神情脸色状态,整个过程他的状态恢复如常了,礼貌周到的答应粉丝的要求,写上一两句简单的祝福语。她不禁好奇那红色的药丸到底是什么药。
临近尾声时她又看到了下午碰见过的女子,难怪她能一口答出君子问道,原来她也是仰慕陆老师的粉丝,那女子看陆浥尘的眼神坚定和冷静,她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能帮我写‘给柳心’吗?柳树的柳,心跳的心。”
黎晓站在后头仔细打量着她的脸,总觉得除了下午在回廊之外的其它地方见过她。陆浥尘写上她的名字,签上自己的名字微笑着把扇子递给她,她眼里充满力了期待,期待陆浥尘能认出她,可陆浥尘好像根本不记得刚才差点晕倒时自己扶过他。
柳心,柳心……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黎晓才想起来,是她!柳心不就是那个视频app里陆老师的头号粉丝吗,她不仅追崇陆老师,而是自己也弹琵琶,拥有很庞大的粉丝群,视频里她画着古妆,弹着琵琶眉目传情,今天她素着脸出现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单小雨蹲在箱子旁扯了一下黎晓的裙子小声的说“怎么办,扇子没有了。”
最后一个带着圆眼镜胖乎乎的男生背着双肩包憨笑着看着黎晓,黎晓看了陆浥尘一眼难为情的对胖男孩说“不好意思,扇子已经签完了。”
那胖男生直接对黎晓说“小姐姐,我能跟你合张影吗,你长得好像风玄月正在更新的漫画里的人物,你看就是她,陌安法师,我追了她整整四年。“他难为情的扶了扶黑框眼镜”我说的意思是追了漫画整整四年。”
说完他有些害羞的拿出自己手机点亮屏幕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黎晓被胖男孩的举动惊讶到,看见他手机主屏幕里的漫画女孩穿的正巧跟她今天穿的工作服相似,也是扎着低低的双马尾,带着透明的眼镜,扬着一张清冷不屑的脸。
陆浥尘和单小雨也好奇的凑过来看,单小雨随口评论,真的很像黎晓姐姐也,你说是不是,陆老师。
胖男孩推了推眼镜腼腆的说道“我特别喜欢陌安大人,我刚排队就看见小姐姐你了,为了你我放弃了前面的位置,跑到最后来,就为了想跟你合个影,扇子没有就算了,反正我是帮我妹妹来排队要签名的。”他再次请求道“请问,可以吗。”
单小雨在后头笑了起来,还没见过平日里花团锦簇的陆老师被扔在一旁过,意料外的陆浥尘也跟着笑了一下,饶有兴致的看了下她的反应,知道黎晓是个不好意思拒绝人的性格,正想出面帮她拒绝,黎晓答应了他。
胖男孩一脸堆笑的把自己手机顺势递给了陆浥尘,一点一点的靠近她,甚至还想把手搭在她背上,被陆浥尘眼神警告了回去,乖乖的离了一拳的距离。
拍完后胖男孩心满意足的离开,单小雨看这个位置风景好也让陆浥尘帮她和黎晓拍,这个位置刚好照出头顶上方漫天的灯笼和两旁的灯光,两个漂亮女孩站在照片里像幅画。
单小雨推着陆浥尘和黎晓也去拍一张,陆浥尘难得笑出了洁白的牙齿,临近按下快门前将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肩上。
照片里一男一女,一个深蓝一个浅蓝,站在喜庆的红色背景里,风吹皱了水面,水里的古镇灯火碎成无数片流萤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