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黎晓终于收到了费心源回复的语音信息,她忙不迭的打开,凝神屏息的听她发来的语音。
‘你不用跟我解释了,陆浥尘跟我说了,只是现在还不想面对你,说真的我嫉妒你,从第一次见你和陆浥尘并肩站在演讲台上开始,我搞不清楚这么多人为什么平凡普通的你能得到他的偏爱,我接近你,想看清楚你,看清楚你们的关系,故意跟你讲那些我跟他的过去也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对不起,看得出你真心的待我,我却存有私心。”
“宁愿他谁不都不喜欢,我陪伴了他那么久换来的却只有冷漠,那天我躲在酒店大厅的角落,看见他冒着大雨追出去找你,他喊你名字的声音一声声撞击着我的耳膜,我彻底明白了,扇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清醒过来面对现实,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在意一个人,从来没有,他不喜欢我,我能找到原因,可她喜欢你我找不到原因……”
“我没有输给你,只是输给了造化,我姐姐和他爸爸的事,小时候他们都瞒着我,可纸怎么包得住火呢?这个圈子都知道的秘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个我讨厌我姐,恨她毁了他的家和他的童年,但是我自私啊,明明知道他讨厌我姐,明明知道我在他心里就是一根刺,我装作不知道,以为只要不提起就可以当做一切没发生过,事过去了这么久,我可以用我的所有弥补他,是我太天真了。”
“不怪他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姐,伤害我,我只难过再也没有理由缠着他陪着他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就只有一个陆浥尘呢,我彻底失去他,就再也遇不到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了,想到这里我的心好痛……照顾好他吧,巡回完我就去英国了,不用回复我。”
语音里传来哭腔仿佛让她再次看到那晚费心源眼里翻滚的眼泪。她冲动的想对费心源解释一切,解释她理解的偏爱并非她想的那样,那是陆老师的秘密,打完一排字又无力的删掉……
最后打开陆老师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心源快去英国了’
陆浥尘回复,我知道。
又过了一会跳出小和尚发来的信息“你不是想知道费心源发生了什么,来兰园我告诉你。”
黎晓到兰园时小和尚一个人坐着靠在梨花树下玩小毛球,自抛自接,这里的景象似乎一点没变,经过园子时大大小小的植物已经由繁花变成青沧,而这玻璃外湖边的梨花似乎永远掉不完,也永远不会结果,像定格在某天,每天都在重复。
黎晓穿过玻璃坐在小和尚身旁,蓝色的湖面印在她眼底,她匆匆赶到这里就想知道费心源那日到兰园是不是与她和陆浥尘有关。
“你知道人与人在这世间永恒不变的状态是什么吗?”抛起的球被小和尚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活着和死去?”
小和尚摇头“是借和还。人与人的一切都是围绕这个发生的,这种借还关系不只是欠债还钱,借物还物,还包含了更宏观更微妙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个人不会去平白无故对另一个好,也不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坏,无论是夫妻,恋人,亲人,朋友,师生……所有的关系之间都关联着付出与得到。得到的人会付出,付出的人也在得到,一旦出现失调就会产生无数痴念,总会有一方欠另一方,所以总在借和还两者间循环。”
黎晓坐在小和尚旁边,两个在在梨花树下,小和尚说的借和还应该就指的陆浥尘和费心源,“那如何才能均衡,做到不亏欠呢?”
“世人皆不是圣人,更没有一把绝对的尺。不需度量,好的感情会包容,只要不过界,所有的平衡都是稳定的,无非就是谁多谁少一点,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稳住那条界线,毕竟人是欲望组成的肉体,人的本能都是利己而善变的,所以才有这满湖的亏欠。”
满湖的亏欠,她看着湖面跃动的灵,看起来那么美,却美得那样残忍,姑尊说过,这些有部分是人的噩梦,有部分则是无法超生的灵魂,他们之所以会停留在此,也是因为被人欠了,或者欠了别人。
小和尚起身眼睛在湖面寻找什么,找准之后将毛球用力投向一个点,像深水炸弹,炸起漫天荧光蓝的灵,像夜里落在半空的星星。小和尚伸手,其中一个朝他缓缓飞来落在他手中,其它落回湖面,受惊的小鱼般,翻滚跃动,聚聚散散。
黎晓回头看被照蓝的小和尚,他左手中虚浮着一团灵。
“这就是费心源的噩梦灵。”
小和尚伸出左手,灵寻着方向找去了屏风前那方火焰,如当晚看陆浥尘的噩梦灵一般在一整面落地玻璃上幻化出影相。
梦里的费心源在一路模糊不清的夜色里奔跑,惊慌失措的边跑边回头,殊不知枪口已经在一米的距离对着她,她倒吸一口凉气拼命求饶“求你放过我,放过我……”还没看清持枪人的相貌,突然一声枪鸣结束了她的梦境,她留着大汗从梦里醒来,眼里是无助的仓皇。
原来她也跟自己一样终年受噩梦侵扰,这种紧张焦虑感她最清楚。
“她欠了人,这辈子还清了才能脱离痛苦。”
“是陆老师?”
“你自己看。”小和尚一拂袖,幻境的画面切换了一个年代。
民国初,深夜,没落的周宅匾额上悬挂着着白丧,门可罗雀,位列大门左右的石狮子依稀可辨往日的鼎盛,院内满是枯枝落叶,跨进内宅,森冷的停着两副棺材,棺材前的供桌之上烛火摇曳,照亮了了两副牌位分别写着先考先妣的名字,灵堂前跪着的孝子抬起头,是陆浥尘!
不,不是陆浥尘,是他的前世名叫周如许的人。
周如许面颊凹陷眼圈发青,远看去已经颓败得辨不出人样,浑身缟素跪在火盆前,火盆吞噬掉一张张纸钱,火苗不断的蹿高。
门外出现两黑一白三个人,穿过内院,周如许闻声手上一滞。
女子披麻戴孝的踏进门槛,微抬头,鹅蛋脸,杏仁眼,眼尾伴着一颗痣,跟费心源同样的五官,与费心源的明媚不同,她眼里透出来的是精锐和深意,在她后面跟着的还有一青一黑的两个男人。
她跪在周如许旁边重重的磕了三头,周如许转过头看见她白孝下被磕红的额头,又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两个同伙,其中一个男人他记得。灰败的眼里聚起恨“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作为你的妻子,我来尽最后一份孝,我很快就走,只要你签了它。”
拿出一张地契和一盒印泥,避开他的眼神咬着牙不再看她。
“差点就以为你还尚存一点良心,原来做这么一套把戏就为了这个,我父母尸骨未寒,七日未过你们就着急抢走这最后的老宅子,你想要何必抢?我把你娶进门这一切都是你的,你何需要做到这样的地步?还是你等不起?等不及抢夺走一切跟他双宿双飞?”他将目光移向她身边站着的黑衣男人,大刀阔斧的国字脸,目光如炬。
“我,”
“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风光的周家少爷,对付一个窝囊废还不容易!”
“你别管。”孙小婉阻止了欲上前的黑衣人,“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不为难你,这房契你签了,我会留给你足够的时间让你尽孝,等他们下葬后我们再,再给你另寻住处。”
“情分?你我之间还用得上这个词?”见周如许不为所动,她打掉他手里的纸钱,顿时纸钱翻飞在他们之间,她扳开他的大拇指将印泥狠狠印在他的拇指上,周如许抽开手用尽全力扇在她的脸上,印泥在她脸上拖出一道红印,那是她煞白的脸顿时红肿起来。
她惊顿了一下,随即莞尔一笑去擦脸上的红,半张脸像涂了胭脂一样,眼里闪烁的分不清是光还是泪,“周如许,这一巴掌我还不了你,欠你的只有来生慢慢还,我知道你恨我,你想说什么骂什么,我都听着,但你是保不住这房子的,还有这个,这两样东西你必须签了。”
她又拿出一页纸放在房契之上,翻开,借着灵堂的烛火看清了‘和离书’三个字,“和离,好一个和离。”
周如许笑起来“孙小婉你可记得你我洞房花烛那夜,你躺在我怀里说我们要生同衾死同穴,百年修好,永不分离。我们相遇那一刻就是你们精心设计的骗局,你好聪明,你这双眼睛好会伪装,让我处处看见你的真心,让我不顾双亲的反对娶了你,你用虚假的爱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伸出手像从前一样恩爱的抚摸她的脸颊,那一瞬间孙小婉的目光柔了,痛了。
周如许血红着眼诡异的笑起来“要是你能实现诺言骗我一辈子多好,生同裘死同穴……”旋即从怀里亮出一道寒光,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只是积病在身,不复矫捷,刀尖在孙小婉的胸口一寸之处被黑衣人一脚踹在胸口上,身体猛烈撞击在棺材上,寒光落地,胸骨一声碎裂,吐出一口暗红的血。
孙小婉被黑衣人挡在身后,黑衣人掏出枪,她上前夺枪“别开枪。”
黑衣人“他刚才想拉你一起下地狱,你还想拖延到什么时候?”
“我自己来,给我。”泪水从她眼里流下,眼神在求黑衣人。黑衣人手指离开开枪的位置,松手给了她。
孙小婉颤抖着手拿着枪走进棺材,见他奄奄一息抬头看她“你快签啊,他们会杀了你,你反抗不了的,我也反抗不了,我求了义父把城外的房子留给你,他答应了,只要你签了它,你快了签它!我求你!”
周如许撑着后面的棺材摇摇欲坠的身子爬起来,张嘴牙齿上全是血,哑着嗓子艰难开口“你开抢杀了我吧,就当你还我的,给我个痛快。”他对她敞开了胸怀。
黑衣人将手覆盖在孙小婉的手上,对着周如许的胸腔摁下了扳机,黑夜里一声如雷贯耳,那一瞬间周如许在笑,孙小婉在惊声大叫。
不!
周如许倒在血泊之中,漂亮的脸蛋可怕的扭曲,两行眼泪割裂了黑夜,进入死亡的静寂然后爆发。
她甩开黑衣人爬过去将他抱在怀里,曾经的如花似梦,曾经的风光旖旎,一颦一笑,她快抓不住了,她抱着他最后的生命语无伦次的哭。“我也没有办法,我不想的,对不起……”
“孙小婉,我也没输彻……彻底,你,你爱过,我,对……对不对,你爱,过……。”他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脸就重重的落地。他身体的温度还没消失,只要紧紧的抱着他,把自己的体温给他,他的温度就不会消失,周如许,周如许……两个人在夜里合为一体。
画面逐渐消失,黎晓想抓住什么东西,被小和尚拦住,空气里一片虚无。
“怎么是这样,她明明是爱他的,为什么会这样。”黎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找回刚才的画面
“那不是陆浥尘,也不是费心源。”小和尚见她满脸泪痕深陷在前世的幻象,把她拉进了室内,为她泡了一壶茶,茶香抚定了她的情绪,她从幻境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费心源的的前世孙小婉是个女拆白党,身后有一众团伙,是乱世里的一个不幸被恶人收养的孤女,她还有个体弱多病的弟弟,收养她的人用她的弟弟挟持她用她的美貌骗有家世的男人。
十五六岁就训练有素的游走在风月场所,走遍大江南北,专挑资产中上的男人入手,太好不是目标,背景硬,出了事不好溜。周如许是她骗的第三个男人,她乔装成小门户的女学生与庆仁堂药房风度翩翩的周公子相遇,后来周如许不顾双亲反对娶了她,本应该是才子佳人,金风玉露,没想到娶了一场灭门的灾难”
“周如许是被她骗得最惨的人,也是唯一真心娶她的人,周家灭门后孙小婉一如从前的不断迁移,不断行骗,但除了周如许也没再嫁过别人,她拼命想保住的弟弟还是被一场肺痨带走,最后年老色衰疯疯癫癫沦落街头,冻死街头,也是天意……”
那一切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人分不清现实,理智回来时她已经筋疲力尽,看一场悲剧比干一场体力活更耗损精力。
“那心源还完了吗?她和陆老师还能有好结果吗?”
“他们之间最好的结果就是彼此还清,不亏不欠。”
“他们真的没有可能在一起了?”
“她的噩梦灵能量在减弱,不久就能脱离了。她会有一个新的开始。马上就八月十五,姑尊会跳三天三夜的洗灵,修德圆满的灵会在姑尊的祭祀过程圆灭消失。”
得知费心源终会解脱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刚才小和尚说的话跳出一个新的让她好奇的词“跳,洗灵?”
“这是世代姑尊的职责,就有点像你们这儿鄂温克族跳萨满的意思。洗涤灵魂之意,每年月圆之夜和元宵之夜净化修行圆满的灵,这是个相当耗费元气的活。”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小和尚口中的洗灵比传说还遥远。不过祭祀在她心里是神秘而伟大的,祭祀舞勾起了她心里的好奇,一直在书本里看过,还未亲眼见过,真正的祭祀舞是怎么一番景象呢?
“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送我回去了还要自己回来太麻烦。”
“不会,眨眼的功夫。”小和尚突然牵起她的手“准备好了吗?”
等黎晓还没有反应过来,旋风一般的天旋地转,小和尚像是带着她在飞,但又未脱离地面,她被小和尚拉着凌风穿行在墙与墙之间,每一道墙都没有阻碍,速度极快,快得风吞没了她的尖叫,比过山车俯冲下来的速度更快,甚至穿行经过别人家的时候还能看见一家人在看电视,商场里的人在逛街,网吧里的,餐厅里的,理发店里的,肉眼无法捕捉的经过,人们以为是平地里突然刮起的风。
不用一分钟,就到了车程四十分钟的家。停下来时四肢轻飘飘的,四周的街道似乎在起伏扭动,眼冒金星,扶着手边的大树痛快得吐了出来。
小和尚弯着腰歪着脑袋有些抱歉的看着她“你还好吧。”
黎晓扶着胃慢慢直起身子摆手“下次,下次我自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