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一梦续
苻荇2021-05-15 10:016,050

  “十三就是这一世的许嘉桓?他就叫十三?”

  “梅花班有个传统,凡是入门弟子抛弃之前的名字,皆以入门顺序称名,所以入门顺序数字就是他们的名字。”

  老戏班主的位置在临终前传给了刚满二十岁的十三,在他活着的最后时间做了一个惊人之举,他将年长三岁的十一梦嫁给了自己的十三弟子,在当时两个名伶成婚是名动戏圈的大事,有扑面而来的祝福,当然也有不少眼红不满的人。

  十一梦不仅是名角,还是当时数一数二的美人,想将她收房的显贵富商将戏院的门坎都踩平了,黄六郎都将斗车钱财拒之门外,执意成全自己的弟子,并要求两个弟子立下了誓约。

  二人后代无论男女都必须学戏唱戏,二人必须以梅花班的荣耀与发展放在人生第一位置。

  两人成婚当日,戏园遍布红喜,张灯结彩,师兄妹们内外忙活,喜做一团,城内名流熟客皆来道贺,两人在拜完天地后当着众人立下誓言,朝师傅重重磕头。

  成婚虽是师傅之言,但两人早已心心相印,自小在戏班长大,众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伏暑顶着烈日,寒天嚼着冰霜。

  还记得十三自幼体弱,八岁那年夏天浑身生了痘,所有人虽然担心但都不敢靠近,师傅忙着训练众弟子更是无暇,只有十一偷偷在练功的空隙溜进柴房,大三岁的十一像母亲一样抱着十三没日没夜的熬药喂药擦药,守着他不准他抓,甚至陪他睡在杂房。

  抱在怀里的八岁男孩因为连日的高烧瘦得像婴孩一般重,一天夜里,破漏的柴房外吹着夹雪的霜风,十一放下十三在地上捡了些柴草堵住窗上破掉的洞。

  听见一声敲门声,知道是师兄把饭放在门口了。

  十一打开门风卷着雪扑进柴房,地上放着一床旧棉絮,把棉絮抱进屋打开看见四个冒着热气的窝窝头。柴草堆里奄奄一息的十一抬了抬手,她赶紧跑过去,他睁开眼了,眼屎糊了满眼挣不开,她用手楷了去。

  “十三,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她高兴也不敢大声惊到他

  “十一姐,我,”他指了指

  说还没说完,他裆下一热。伴着一股尿骚渗透了身下的柴草堆,她抬起膝盖,摸到湿润的一片。

  十一高兴得不能自已“十三,你终于撒尿了,大夫跟我说过,喝完这几副药如果撒尿了就说明见好了,不枉我没日没夜的熬药,现在饿不,师兄刚送来了窝窝头。”

  十三摇了摇头“十一姐,如果我活下来了,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怀里的十三虚弱得像个小老头,对她笑着。

  立春之际十三浑身烂掉的皮肤开始结痂,开始喝粥吃窝窝头了,褪掉的肉日渐长了回来,又回到了练功场,回到了热闹的师兄弟中间。

  师傅对他说大难不死之人必担大任,是福,也是责,从今天起,戏就是你的命,你立命的根基就是这个梅花班。

  戏就是你的命,立命的根基是梅花班。这句话成了他们命运的伏笔,小小的年纪那一句话像一记棒喝捶在他心底。他人生最重要的人和事,是师傅的梅花班和对他有再造之恩的师姐十一梦。

  洞房内,喜烛还在堆泪,一边的盖头上秀的鸳鸯还在戏水,喜床上新人轻轻的依偎。

  “师姐,你放心,师傅将你许给我,我定会用余生好好对你,我说过我会好好报答你,定不负儿时诺言。”他温柔的磨着她鬓角的绒毛头发,如愿以偿这一刻是这样舒服而不真实。

  新娘在他怀里抬起头摸到他饱满翘起下巴,她在找当年下巴上因为那场痘留下的印记,找到了,在下巴的左侧偏下的位置,她仰着头看着他桀骜英俊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

  柔声道“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妻子,你也不是我的师弟,是我丈夫,别喊我师姐。”

  “谨遵娘子吩咐,以后你要我怎样都听你的……”

  他吻着她,一寸一寸的从唇到脖子,寻到她的扣子,顺手红帐一扯,抖落一夜缠绵。

  他们婚后的第三天年近八十的黄六郎就寿终正寝了。

  黎晓忍不住问小和尚“这时候对于十三来说他已经拥有了他最珍视的一人一物,怎么会后来发展成那样?十一梦最后的恨完全已经看不出爱过的痕迹,她种玉符,甚至她拔出刀的时候是那么狠绝,什么事让她恨成那样?”

  “幻境里你看到的十三和石一梦早已经不是当年用一曲梁祝把梅花班名声唱到巅峰的两人了,那时的十一梦流离日本八年后逃回来,这八年里十一梦早就死了,活着的不过只是一副为了报仇的皮囊。”

  从这话里黎晓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必定是沉重而无力回转的。

  师傅去世三年后,梅花班在十三手里声名达到了巅峰,十三有自己的一派唱法,开启了一个新的流派,十一梦逐渐退居其二成了烘托他的配角,不过她甘之如饴。

  最让十一梦高兴的是他们成婚后的第三年有了十三的骨肉,不过就在她想告诉他喜讯的当天却有人传来了噩耗。

  十三被日军处以莫须有的罪名带走了,当时国内正是风声鹤唳,各势力崛起抗衡之时,日军统内部已经抓了上百人进去,无一能活着出来。

  梅花班班主被扣押,班内上下慌成一片,二十六的十一梦以班主夫人的身份镇压住慌乱的场面,让大家各就其位,并撤下了十三将登台的所有曲目,自己回到房内关紧房门来回思忖。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抓他的人她再熟悉不过。

  她以为只要自己跟十三成了亲就会好,以为三年前竹内平次回到了日本就再也不会回来,谁知他只离开了短短一两年,今年年初他又回来了,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又来到了梅花班,点了她的戏。

  竹内平次再坐在这梅花班翻开曲目牌时发现十一梦的戏只剩跟班主十三一起的梁祝,他推开了跑堂递上的曲目牌的盘子。

  “我要看十一梦小姐的贵妃醉酒。”

  跑堂李伯的耐心解释,说十一梦已经跟班主成了亲,现在登台的次数不如从前,其它曲目都没有表演了。

  竹内平次穿着一身军装坐在二楼包厅内,腰上别着抢,挺拔的身躯,黝黑的皮肤,肃然的眉眼,瞪了跑堂一眼,沉着嗓子说。

  “跟十一梦小姐说,是竹内平次回来了,邀她一见。”

  “这,恐怕不方便吧,夫人已是有夫之妇,按照我们的传统,这样与您单独相见,怕是传出去不妥。”

  跑堂的已经在梅花班待了十几年,是看着班主和班主夫人长大的,竹内平次这个人他见过,是早年十一梦的忠实票友,据说为了十一梦曾经还亲自登门拜访过老班主。

  前台的事很快传到了内宅十一梦的耳中,一听竹内平次这个名字她手中的茶杯一颤,恐惧和焦虑浮上脸,他回来?他怎当初他被调回本国前来找师傅求过一次亲,被师傅婉言拒绝了,如今他一回来就来了梅花班,十一梦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丫头小菊在旁边说“夫人,这下可怎么办,班主现在又不在,他会不会直接闯进来。”

  她稳了稳神“不会,竹内平次杀伐残忍却只是在他们内部的监牢里,在外他一般不会做出逾矩的事,小菊,你现在马上跟李伯说我马上过来。”

  “夫人,班主还没有回来,你一个人出见他?”

  “快去!”

  小菊走了两步到门口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夫人,还是被夫人追着去了。

  十一梦出现在竹内平次眼前时,她看见竹内平次嘴边已经留起短短的胡子,久违了三年,她的身影落入他的眼里时依然燃烧着当年的少年之火,他起身施了一礼。

  十一梦欠身后不卑不亢的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这个位置是最好的席位,包厅内不受打扰,又是看戏的最佳视角,楼下宾客满座,叫好声不断,好戏正在上演。

  “竹内大佐大驾光临怎么如此怠慢”她转头吩咐小菊“李伯把昨天买的蜜瓜切点过来。”

  竹内平次立刻制止“不用如此客气,我这次来主要是来看梦小姐你的,梦小姐还好吗?回到日本那三年我梦里都在听你的戏,对你十分想念。”

  小菊在旁边不敢动声色的惊讶,大白天居然能堂而皇之的对有夫之妇说出这么裸露直白的话。

  十一梦礼貌的一笑“竹内大佐,你有所不知,你走后不久我便和新任班主成了婚,早已不单名挂牌唱戏。大佐若是想听贵妃醉酒,现在师妹十七正火。”

  竹内平次笑容一敛,眼色暗了下来“若是我只想听你唱又如何?要知道,我是个日本人,并无法真切的听懂你们唱的台词,我爱听贵妃醉酒,不过是爱听唱贵妃醉酒那个人,梦小姐为何一直不懂我?”

  竹内平次高大的身躯突然站了起来向十一梦走过来,十一梦也吓的站起来后退了一步,与小菊紧紧挨在了一起。

  正在小菊犯愁之时,见班主满面春风的进来,对竹内平次施了一个拱手礼

  “竹内大佐久违了,我这从临县登台回来刚到戏院就听说您来了,今天登门怎不见您带新婚的尊夫人,大佐这么爱听戏,下次把尊夫人也带来一起欣赏一下我们特有的戏剧如何,当做是我十三做东为你们接风洗尘了。”

  十一梦立刻站去十三班主身侧,紧张的心安了下来。

  竹内平次见他们私下两手相握,深深的扫过一眼又看定了十三,十三亦毫不躲避的笑着与他进行了一场目光较量。

  那次之后竹内平次又来过几次,十一梦再没单独出来见过,偶尔几场与十三登场唱梁祝时,她余光扫到包厅内竹内平次不带感情的冷眼,心中一寒,接着自己的表演一路避过他的目光。

  她摸着自己肚子的孩子,心里搅成一片乱麻,脑海里搜寻到几个可能可以帮助自己的人,于是叫小菊进来给她梳洗出门登门拜访。

  那两天她连着拜访了数位有名望的朋友,有的答应试一试看能不能找人探听一下情况。有的直接摇头无奈,说是进了那扇门的人不管是污浊还是清白都难再出来,让她准备好后事,劝她宽心。还有心怀不轨之徒居然想落井下石的借机轻薄她。

  几天跑下来她身心俱疲,如今戏园里上上下下都在祈祷,十一梦尽力找了所有能找的人之后也只能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摸着肚里还没有长大的孩子祈祷。

  所幸,五天之后的深夜终于有了回应!

  听深夜居然有人敲戏园的门,师兄打开门后看见瘦成一把骨头满身是血的班主,十一梦跟着出来看见这一幕心疼得掩面哭泣,合着几人之力将班主抬回了房。

  大夫开了药说无性命之忧,只是精神受到了刺激,需要安心静养,切莫再新添郁闷。

  十一梦仔细的替他上药擦洗干净后看见他原本俊生生的脸被划开一道永远不可能愈合的口子,形同枯槁的躺在床上痴愣的望着床帐不说一句。

  戏园暂时避了园,谁也不敢再来和被日军扣上奸细帽子的班主的梅花班听戏。

  谁都不知到他这几天在里面发生了什么,班主这次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好不容易隔了两三天张口说话,第一句就是让日夜照顾他的妻子滚,接连日复一日的骂,骂得前台都听得见。

  十一梦日复一日的忍着,看着昔日的十三变成眼前这般模样,她心痛的是盘踞在他内心的痛苦,更恨带来这场悲剧的竹内平次,可她一个弱质女流能做什么?十三就是她的天,她只能像十三守护梅花班一样守着她。

  十三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信仰,她肚子还有他的孩子,孩子就是他的希望,她在等着他好转,等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只是,不久发生了一件怪事,十一梦失踪了。

  一次军火突袭事件后竹内平次和他的新婚夫人再次被派回本国。

  竹内平次回日本了,那十一梦去哪了?没有人把他们的离开联想到一起,甚至还请了道士做法都没有找到她,十一梦离奇消失了。

  戏园上下再次笼罩在班主夫人下落不明的愁云之中,只有年轻的班主镇定的每天定时定点的训练孩子,他终于成了新的黄六郎,终于戏园得以平反,重新开张了。

  黎晓问道“竹内平次把她绑架带去了日本?”

  “不是绑架,是十三将十一梦送给了竹内平次。在牢里两个男人之间做了一笔可耻交易。”

  梅花班重新挂牌开张的鞭炮响彻巷里,幽暗的祠堂里,紧锁着门,十三跪在师傅的牌位前泣不成声。

  “师傅,我实在没办法,没办法,我要保住你传给我的梅花班,如果你在世,你也会这样做的是不是?在你心里梅花班抵得过我们戏园字上下几十口人命,你也会牺牲掉她对不对?”

  他声嘶力竭的匍匐在地上,抓着手边的蒲团,“你回答我,回答我做得对好不好,只有你能回答我……”

  十一梦再也回不来了,他痛恨这样的遭遇,痛恨霸道残忍的竹内平次,声声哭在灵前,黄六郎的牌位在他的头顶默默无言的凝视着这场悲剧的发生。

  “他不知道十一梦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小和尚摸摸头“我忘了,这个细节我好像记不太清了。“

  黎晓皱眉“这么关键的事你怎么能忘,你再仔细想想。”

  ”对,想起来了,十一梦在他养病期间一直寻不到机会告诉他,中秋节那天十三情绪突然缓和过来,难得备了一桌子酒菜,十一梦欣喜他终于快走出了阴霾,没想到那桌酒菜只是为她而设的局,还没有开口说孩子的事就已经被迷晕了。”

  “那她的孩子?”

  “早就没了,还没生下来就掉了。”

  黎晓凄凉的想到也许在与竹内平次经历了一番挣扎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也许在她失去孩子最虚弱的时候得知她是怎样最心爱的丈夫把自己当成交易品送给了别人。

  黎晓叹了口气,脑袋里浮现出她幻境里看见的血腥画面,这下她能理解十一梦最后的恨了,换成是她,她也恨。

  后来就如刚才你所见的,戏班子还是没顶过乱世,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十三,最后安身立命的戏园也被人霸了去。

  八年后十一梦跟着难民船逃了回来,八年里她像牲畜一样被竹内平次锁在老家,最后在船上受到一群难民侮辱时她已经失去了任何感觉。

  再看见的十三时,无论是她自己还是他,都已经是两张饱经风霜的脸,往日的容光消失,换了人间。

  十三已经颓丧沦落成上流社会的玩物,他给曾经爱慕过他的那些富太太唱戏,陪那些半老徐娘混一口饭,还在期望有人能助他重振梅花班。

  有天在某个富太太的聚会中他跪在地上张嘴接某个太太从酒壶里倒出的酒,他女人的裙底下仰着头怎么都接不准,像狗一样伸着舌头,还在笑。

  酒淋得他视线模糊,他从一双双精贵的皮鞋里看见一双绣着蝴蝶的绣花鞋,那样的眼熟,那样的不可置信,猛的一抬头望去果真是十一梦!

  她征征的看着他,她同样的不可置信。

  一刻吃惊后他迅速埋下脸继续受人侮辱戏虐,趴在地上的手握紧了拳,不敢再往那边看,脸上不知留下的是酒还是泪。

  十三再见十一梦恍如隔世,十一梦满脸风霜肆虐过的痕迹,她原本顾盼生辉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暗了去,再也看不见明媚与温柔,再看看自己也不再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的十三班主了,两人约定再唱一出梁祝。

  “后来的你也看见了,十一梦回来就是找他报仇的,只是结局有点不一样,你看到的幻境是许嘉桓进了十三的身子。原本十一梦种下玉符后就自杀了,十三随着乱世多活了几年,不过也没什么区别。”

  “那许嘉桓呢?”

  “他是兰园的客人,之前他找到我们,我为他找出了噩梦的根源,可是解不开,因为伴着他灵魂有一枚生死不离的玉符,取出玉符可以,那么他就会如段岐枝一样永远脱离轮回道。”

  小和尚起身拿出玉符“他自愿取出玉符,化解生死轮回的恨,只希望石一梦能过上正常的人生。”

  黎晓半天说不出话来,十三和十一梦的往事郁结在心里,远方石一梦静止在流泪的瞬间,许嘉桓已经消失了,她永远见到他了,这个永远的意义超过了我们的认知。

  可谁又能理解那个永远呢?

  “石一梦被解救了,她会过一个正常的人生,她的噩梦灵也能散了。”

  小和尚说完手一挥静止的世界恢复了运转。

  咚的一声,石一梦倒在了舞台上。被一群人围着送去了她的休息室。

  小和尚也不见了人影,黎晓也准备去台上迎接陆老师,却被单小雨拉住停在了原地,单小雨四处追看“奇怪,人呢?”,她激动的拍着黎晓的手臂问“他是谁?晓姐姐,就刚才站在你旁边的,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你说的是小和尚?”

  “小和尚?他叫小和尚?”

  黎晓点头,不理解她为什么看到小和尚会有这样激动的反应。

  “真是一个好看的和尚,我喜欢。晓姐姐,你记不记得我说我在元宵节南塘古镇的音乐上遇到一个人?”

  黎晓点头反应过来“是小和尚?”

  “我想认识他,我想跟他在一起!你帮帮我好不好。”她撒娇的抓着黎晓的衣袖摇晃,一脸花痴样,绯红的脸颊,眼神里写着认真。

  “在一起?小和尚?”黎晓不敢相信单小雨刚才说的话,小和尚,单小雨喜欢小和尚,经历了刚才短暂惋惜的石一梦和许嘉桓的前世她回过头还没醒过神就被单小雨突如其来热烈冲动的少女情怀彻底拉回了现实。

  “对,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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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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