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看了却憋不住了,正喝的一口水“噗”地喷了出来,“爸爸,你……也太小气了吧。”
“这幅字价值岂止数十万金啊。”竹筠溪还有些恍惚,喃喃地说。
“什么呀,爸爸,这是你昨天没事写的吧?”雪儿抖落狐裘上的水,还好是雪狐皮裘,不湿水呢。
两人震惊地抬头看向冷敬卿,后者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点点地喝药。
“您是……”
“随便写写。”冷敬卿淡淡答道。
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就是如此让人惊艳?
曾经听过坊间对清漪坊的评价,总觉得言过其实,仿品怎么可能比真迹还好。
但是现在真正见到,才发现那些赞誉是应得的,甚至是不够的。
这幅字,真正是有生命的。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一缕缕墨色在纸上延伸,游走,仿佛有了生命,沿着千百年前已经写好的路径,前行,蜿蜒。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
周围的一切似乎朦胧起来,像笼罩在浓稠的雾里,看不清楚。而那个逝去已久的世界开始渐渐清晰,起伏的山丘有着江南山岭特有的婉约柔美,不高,没有悬崖峭壁的凌厉峭拔,没有直插云霄的冷峻疏远,亦没有满目岩石的孤寂冷清,漫山的绿树在春风中方才舒展了手脚,慵懒惬意。林下绿草茸茸,像愣头愣脑的小孩子,可爱无比,穿插其中的野花是乡村中纯澈天真的姑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阳光暖暖的,晒得人有些瞌睡,却又被身边潺潺的流水搅扰,提醒着要欣赏这春日的美景。此时,此地,此景,人与自然是这样的近,与美是这样的近,也只有这样的春天里,才能找到那份宁和平淡的心境,将这一份造化的大美细细描绘,流传千古。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这样的美景中,还需要什么歌舞音乐呢?风的节拍,水的韵律,山的音符,树的清唱,花的舞蹈,草的伴奏,天地的舞台。所有的人工斧凿都是多余,甚至是亵渎。什么功名利禄,雄图霸业,在造化面前都显得那样做作无聊,统统丢掉,只剩那份生命最本初的赤子之心,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放开,融入这片天地。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生不过是无限时间的一个瞬间。人如此,王朝更迭,历史变换又何尝不是?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千百年以后,幸运的在发黄的故纸堆中留下一个名字,更多的人就像一阵烟,风过无痕,谁又还记得谁?谁又还在乎谁?时间就像指间沙,不要用力,不要试图把握,所有的动作只能加速它的失去,可是还是忍不住握紧一些,再紧一些。可这样又能如何呢?最后要面对的还是死亡。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齐万物,一死生,谁都知道,可又有几人真正能像庄周那样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人还是希望可以活得久一点,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死亡像一个透明的影子,不去想它便不出现,然而却永远跟在身后无法摆脱,所有的恐惧、惊慌其实都是对死亡的害怕、迷惘。
“……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跨越千年的时光,那个注定闪耀千古的场景从单薄的纸页中走出,复活,那般的鲜明生动,那日的阳光、山水乃至那群风姿卓立的人的一颔首一蹙眉都在面前纤毫毕现,千年的历史沉沉压下,却依然是轻灵飘逸。最后一笔轻巧带过,那个神采飞扬惊才绝艳的时代就这样定格、浓缩、凝固在了这张轻薄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