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再后来，江阿姨趁着爸爸出差不在家，隔三差五到我家，催妈妈在离婚协议上签字。
明明江阿姨在爸爸面前温柔可人，说话声音比妈妈还温柔，此刻却一副耀武扬威的嘴脸。
“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假货，正主都回来了，你脸皮竟然厚成这样，还不赶紧拿钱离开，你真以为能当一辈子的贺太太？”
我讨厌这个要和妈妈抢爸爸的女人。
拿起沙发上的抱枕朝她扔过去。
江阿姨眼神凶狠，将抱枕死死捏在手里。
“淼淼，你要是现在给我下跪道歉，我可以考虑不跟言琛告状。”
“否则，言琛回来你免不了要被打一顿。”
她看向我妈妈说，“况且，以后你们母女每月的赡养费都是由我和言琛出，到时候可别怪我故意克扣。”
我没错，我也不认错。
爸爸如果非要和妈妈离婚，转而娶这个假模假样的坏女人，我宁愿不要这个爸爸了。
妈妈握紧我的手，第一次反击道：
“当年，如果不是你嫌弃言琛家破产主动和他分手，我区区一个替身又怎会有这鸠占鹊巢的机会，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呐。”
“我女儿做错了事自有我教育，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嘴，更何况，她没错。”
“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三儿，难道不该打吗？”
“你要克扣属于我女儿本该得的钱，妥妥毒妇，就算我是个替身，但血浓于水，淼淼是言琛的亲生骨肉，你真觉得言琛知道后，会饶了你吗？”
江阿姨被气走了。
刚才明明像个超级无敌女战士的妈妈，却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抱着我哭起来。
她说，她时间不多了。
说她不该贪心，在没确定爸爸是不是爱上她之前，不该妄想用孩子来绑住男人的心。
说我明明可以很幸福，却跟着她受苦了。
6
妈妈也曾和爸爸闹过。
“你有家不回，每晚都去隔壁，直接住进了江知念母女房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淼淼问起，你又让我怎么回答？”
爸爸虽然不高兴，但还是忍着怒气，黑着脸解释。
“知念她刚离婚，腿也残了，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多帮帮她怎么了？”
“我和她清清白白，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妈妈又哭又笑，无意中戳了爸爸伤心处，“你忘了，当年是江知念不要你，甩了你，嫌弃你家刚破产，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竟然还上赶着去当舔狗。”
爸爸打碎了餐桌上的花瓶。
碎片划破了妈妈的脚背。
可她一点不觉得疼，低头小声说：
“我们搬家好不好？”
“你想照顾江知念母女我也不反对，我替你给她买房买车，让她去做康复，让她女儿享受和淼淼一样的教育资源……我只求你……求你和她断了吧，以后再也不要见面。”
可惜，爸爸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
妈妈无力地坐在沙发上，“就算一开始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可已经五年了，你多少是有点喜欢我的吧？要不然怎么会和我同床共枕这么久？”
“言琛，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我一下吗？”
爸爸背对着妈妈说着最绝情最狠毒的话。
“你为什么不惜先孕后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图我什么。”
“想用孩子拿捏我，做梦！”
“我对你，一开始出于生理需求，而现在，我早就腻了！”
7
江阿姨不知疲倦，又来了几次。
“淼淼，你妈妈好几天没出门买菜给你做饭了吧，阿姨给你带了好吃的。”
“你把门打开，让阿姨和你妈妈聊一聊。”
我虽然饿，但我更讨厌江阿姨。
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吃坏女人的东西。
江阿姨时不时在门口朝里面喊道：
“黎清歌，你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就算了，好歹让淼淼去上学啊，真不知道你这个妈妈是怎么当的。”
“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用故意躲着不见我。”
“只要你乖乖签字离婚，我是不会为难你的。”
我饿得厉害，站在板凳上去冰箱里拿食物。
可我没站稳，摔了一跤。
我巴巴地掉着眼泪。
妈妈已经睡了三天，那股难闻的味道越来越大，无论我怎么喷香水都遮不住，她原本白净的脸上出现了黑点，身体好几处像是被虫子叮咬，已经化脓。
天又黑了，爸爸明天会回家吧。
8
我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
“有人在家吗？我们是物业。”
我不敢答应。
门外响起叔叔阿姨的谈话声：
“我就这家人对面，每天我下班回家总能看见小姑娘守在床边，我以为是巧合没放心上，今天周末，我发现小女孩一整天都没动弹，肯定不对劲。”
“咱不能活活错过一条生命啊。”
“那就叫开锁的来把门开了。”
没一会儿，门开了。
我愣愣地站在卧室门口，其中一个叔叔我见过，就住在我家对面，他还给我打过招呼。
叔叔阿姨也闻见了屋子里的怪味，皱着眉头捂住嘴巴。
物业阿姨笑着问我，“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你干什么了家里臭成这样。”
我头往卧室扭，“妈妈生病睡着了，爸爸不知道。”
“这个味道是从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妈最讲卫生了，她要是知道自己现在这么臭，肯定会嫌弃自己的。
阿姨一脸疑惑。
“那我可以进房间看看你妈妈吗？”
我微微侧身。
可阿姨只是往里面看了一眼，就吓得尖叫着往后退。
叔叔们往前冲，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没一会儿，医生来了，警察来了。
好几天不回家的爸爸，也终于回来了。
9
他们都说，妈妈死了。
可我不明白什么叫死。
只见每个人脸色都很沉重，有些阿姨甚至哭了。
我去问爸爸，可爸爸不理我。
警察排除了被人谋害的可能，因为妈妈身上没有一点挣扎的痕迹。
爸爸冷着脸：“我前天回来过，她还好好的，而且她身体一直很好，冬天穿短袖吃冰淇淋都不曾感冒过。”
我拉了拉爸爸的衣角：“爸爸我告诉过你啦，妈妈生病睡着了，我叫不醒她，喂她东西也喂不进去。”
“我还用妈妈的手机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接，之后我就再也打不通了。”
所有人都看着我，爸爸看起来很震惊。
“你说什么？”
他拿出手机，点开通话记录，没找到妈妈。
他着急地找妈妈的手机，可惜手机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突然，爸爸崩溃了。
跪在妈妈面前，俯身低头，那一刻我看见有眼泪从爸爸的眼角滑落。
看，坏阿姨的女儿是骗我的。
爸爸从来都不哭的，可他为了妈妈第一次哭鼻子了。
爸爸还是爱我妈妈的。
“你怎么会生病呢？”
爸爸握住妈妈已经生烂的手：“我不离婚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回应爸爸的是满屋子的死寂。
爸爸慌了，抱起妈妈就往外走：
“你肯定是……生病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警察叔叔上前制止了爸爸。
“贺先生，虽然很难接受，但你太太已经死了，你现在的行为，会吓着你女儿的。”
可爸爸不管不顾，好像没听到警察叔叔的话，已经开始按电梯了。
我迈着小短腿紧紧地跟在爸爸身后，妈妈醒来看不见我，会着急的。
警察强行压制住爸爸，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一张白布盖在妈妈身上，我……看不见妈妈的脸了。
我伤心的哭了起来。
物业阿姨把我抱起来，怕突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看热闹的人把我挤丢了。
“孩子妈妈挺温柔和善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可怜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妈妈只是生病睡着了，活活和尸体待在一起三四天。”
“听说孩子给爸爸打电话了，没接，现在又在人前装出一副情深的样子，给谁看呐。”
“可怜这个孩子了，小小年纪没了亲妈，那个男人看起来条件不错又年轻，肯定是要再娶的，就算后妈人再好，始终是隔着一层的。”
……
我在阿姨怀里挣扎着，哭的很凶。
看着妈妈被抬上车里，我怕车开走后我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可我力气太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妈妈坐车远去。
10
妈妈走了。
爸爸也不知道去哪了。
我在阿姨的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阿姨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彩虹糖，好奇怪，我却已经一点都不喜欢了。
最后，是在外地的奶奶赶回来，把我接回贺家老宅的。
可我只想要妈妈。
奶奶清静惯了，受不了我没日没夜的哭，给爸爸点电话想让他把我接走。
但爸爸手机关机。
不得已，奶奶带着我回了我们在市区的那个家。
果然，爸爸一个人坐在地上，哪怕满屋子黑漆漆的看不见，但呛人的烟味和扑天盖地的酒气，我也能猜到地上快堆成小山的烟头和酒瓶。
一向干净利落的爸爸，头发很油很乱，满脸胡茬，要是幼儿园的小伙伴看见爸爸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不会羡慕我，说我爸爸是帅哥了。
我叫爸爸，他没答应。
奶奶叫他，他也没有回应。
于是，奶奶直接过去给了爸爸左右分别一个巴掌。
“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啊，她已经死了，看不见，不会心疼。”
“你颓废两天就够了，别没完没了，好好工作养孩子。”
“现在后悔了？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孽啊！不让你食这恶果让谁食。”
“当初我就告诉你，有了孩子不要紧，你们可以共同扶养，没必要非结婚，如果你只是把她当成替身，结婚只会给彼此带来更多痛苦，你偏不听。”
“江知念回来我又劝你说出点钱算了，不能与她们母女再藕断丝连，你听进去了吗？”
“现在活生生一条人命没了，很显然我白费口舌了。”
奶奶骂完后就走了。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和爸爸。
我坐在爸爸旁边。
跟他讲妈妈让我保密的事情。
“爸爸，妈妈没死。”
11
我小小的身体被爸爸捏住，那一瞬间，我在他眼里看见了光。
“真的？”
我点点头。
“妈妈给我说过，她来自另一个世界，是一个叫系统的人用魔法把妈妈送到我们身边。”
“系统还给妈妈布置了任务，说只要让爸爸爱上妈妈，不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无条件选择妈妈时，她就成功了，可以彻底脱离系统，和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
“否则，妈妈就会死掉。”
“爸爸你说妈妈那么美，她会不会是天上的仙女，她并没有死，只是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说不定她现在正通过系统看着我们呢。”
我不知道相信科学的爸爸信没信，只是他的眼神暗了下来。
还有倾泻而出的自责。
因为有我在，爸爸没有抽烟。
但依旧不停喝酒。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干完了三瓶。
我继续说：“爸爸，妈妈最近总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她说，爸爸是爱她的，求系统再给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系统好像答应妈妈了，那天我半夜醒来，发现妈妈在厕所激动地说着谢谢，我偷偷看了，卫生间除了妈妈没有别人。”
“妈妈笑着说，只要地震那天爸爸在家，爸爸肯定不会放任我和妈妈不管的，爸爸肯定是先确保我们的平安。”
我想，爸爸做到了。
地震那天我和妈妈都没有受伤。
可爸爸却哭了，抱头痛哭的那种。
我问爸爸怎么了，是不是我让他不开心了。
他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地震那天，江知念残疾坐在轮椅上走不了路，她女儿搬不动她，如果我不趁着十几秒的时间去救她们，她们母女俩必死无疑。”
“我想着你肯定会带着淼淼赶紧下楼的……当时我只想着争分夺秒，没来得及跟你解释，后来江知念腿疾复发，医院必须有监护人陪同……”
12
我把妈妈的箱子搬出来给爸爸看。
爸爸就像是看一部慢电影，每一帧都不舍得错过。
会用指腹细细摩擦妈妈的脸。
我直接翻出最底下的那张照片，把背面给爸爸看。
“这是妈妈睡着前写下的字，爸爸你快念给我听，妈妈说了什么？”
爸爸又哭了，他最近老是流泪。
可爸爸以前从来不哭的，见我哭，还会板着脸训我。
爸爸没说话。
不过，第二天爸爸就振作起来了，穿上了妈妈最喜欢的白衬衣和黑西裤。
我听见妈妈说过，“我老公身材颀长，宽肩窄腰，搭配白衬衣和黑西裤，如果再戴个金丝眼镜，妥妥禁欲撕漫男。”
所以，爸爸想在妈妈的葬礼上，展现最好的自己。
来参加葬礼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向我，都说我可怜。
说我小小年没了亲妈，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可我一点都不可怜，我知道妈妈会一直守护着我，看着我健康长大，就像妈妈能看见系统，而我看不见一样。
妈妈能看见我，不过我看不见妈妈，但我能感受到她。
葬礼上，一向独来独往的奶奶都忍不住抹眼泪，只有我没哭。
爸爸也再没哭了。
他眼神空洞无神，像被一片黑暗笼罩。
所以当医生给奶奶打电话，说爸爸出了车祸正在抢救时，我一点都不意外，他心不在焉的，是开不好车的。
爸爸很危险，医生说他求生意识薄弱。
奶奶急到求医生：“麻烦您告诉他，他要是死了，他女儿就会成为孤儿。”
“我一个老婆子，一把年纪了是不会帮他照顾女儿的。”
“您再问他，如果他老婆知道她女儿过得不好，会不会更恨他。”
抢救了整整一天，终于把爸爸救回来了。
醒过来的爸爸大变样，主动把我抱进怀里，温柔地说：
“别怕，爸爸没事，爸爸守护者淼淼健康长大，连带着妈妈的那一份。”
爸爸住院期间，坏阿姨带着女儿来过一次。
她露出像妈妈一样的笑容，牵起我的手：“淼淼，以后我就是你妈妈了，我一定会像疼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你。”
我甩开她的手，去医生办公室把奶奶找了回来。
病房门没锁，奶奶没着急进去，站在门口偷听。
坏阿姨柔柔弱弱地说：“言琛，你可要好好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女儿在这个世界就真的无人可依了，还不如跟你一起去了，至少还能跟你做个伴。”
坏阿姨的女儿：“贺叔叔，我好担心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爸爸，你要是出事我会难受一辈子的。”
爸爸声音冰冷：“你们给我出去，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江阿姨意识到不对，也不继续坚持，只是一脸受伤地说：“言琛，你好好休息，我们过两天再来看你。”
爸爸：“你是听不懂人话吗？我不想看见你。”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三番两次单独去找清歌，想逼她签字离婚给你腾地。”
“你说你腿不方便需要有人照顾，但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你却制造假象，让清歌以为我对你旧情复燃。”
“还有，淼淼给我打的电话，是你给挂的吧？你不仅擅自删除了通话记录，还把她拉入黑名单，让我以为她不想联系我。”
“我们曾经真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过，但在你甩掉我转身嫁给煤老板的那天，就彻底结束了。”
“小时候你为我挨了一棍，救我一命，也害我失去此生挚爱，从此，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说完，爸爸闭上眼睛，一点都不想再看见江阿姨。
那天，江阿姨是哭着离开的。
门口，奶奶警告她：“要是让我知道你贼心不死，再敢纠缠我儿子，信不信我找混混再把你另一条腿打残。”
“瘸了一条腿竟然都不能让你死心，那我就让你瘸一双，你真觉得我儿子对你是旧情难忘，而不是可怜你？”
13
爸爸变得很温柔，可我知道，他笑容都是装的。
其实他很冷漠。
只有当他看妈妈照片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
爸爸有真的替妈妈守护我，他早上回叫我起床，给我穿衣服梳头发，学会了做我最喜欢吃的话梅排骨。
会按时接送我上下学，会辅导我作业，从来没有缺席我人生中任何一次重要时刻。
后来，我上了小学，我认识了很多字，学会了查字典，偶然有一天把妈妈最后留下的那段话拿出来，用字典把不认识的字查完后，连起来读了一遍。
【终于，我愿赌服输了，贺言琛，我后悔了，我宁愿从来就不认识你。】
照片的正面，是爸爸和妈妈的婚纱照，妈妈那天明明笑得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