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顾如柏的眉头紧锁,那是他常有的不耐烦表情。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
“你真的觉得,我在为了无谓的嫉妒而胡闹吗?”
我能接受我的心意被践踏,却不能接受践踏真心的人还要反过来指责我。
顾如柏沉默了。
我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我真的太傻了,本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发问。
我摆了摆手,冷淡地说:“我要去睡觉了。”
又转过身补充道:“以后,我也不会再做夜宵了。”
就在那晚的第二天,宋柠的信息如期而至。
“夏歌,昨天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受委屈了。”
顾如柏真是和她无话不谈啊。
我回复说:“宋小姐,做人没必要这么虚伪。我们都清楚怎么回事。”
我没等她的回复,放下手机往外走,却在门后听到了顾如柏和婆婆的对话。
“妈,夏歌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让小柠再等等吧……”
我的心脏顿时被一只大手揪住似的。
什么意思?
他原来知道,明明知道。
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8
宋柠忽然要搬家了,说是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顾如柏当然要去帮忙,而我也被婆婆要求跟着一起。
宋柠搬到了顾如柏公司的附近。
她的行李很多,足足装了一车子。
搬运工不慎让一个笨重的箱子从手中滑落,砸在了她的脚上。
宋柠跌坐在地。
“哎呀,我的脚。”
婆婆见状,马上冲过去,满脸焦急和心疼。
她忽而转过头,竟然把怪罪的矛头指向了我。
可明明,我离宋柠有三米远。
婆婆怒气冲冲:“如柏,你看看你老婆!一天到晚尽作妖,还推小柠。”
顾如柏放下箱子,转过身不分青红皂白地冲我喝斥道:“夏歌,你不帮忙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添乱?小柠要是伤得严重怎么办?”
我突然无话可说。
与此同时,宋柠慢腾腾地站起来,不要人扶,好像刻意在诉说她的懂事乖巧。
“夏姐姐是好心,”她柔柔弱弱地向顾如柏望去:“如柏哥哥,你不要怪姐姐了。其实也是我不小心,你看,一点没事呢。我还能自己起来。”
她好像是在维护我,可却又坐实了是我推的她。
顾如柏怒火中烧,冲我吼道:“你知不知道,小柠的身体很不好。”
我看着他冷笑道:“她身体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身上一重,瞬间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顾如柏推了我。
“你怎么那么冷血!”
我跌得很重,头晕眼花,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本来就有白血病,因为撞击,几乎有一瞬间的失明。
我蜷缩在地上,像是一只卷尾的虫子,好不容易舒展开,努力想要爬起来,却因为无力而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众目睽睽中,顾如柏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有一点扶我的意思。
我以为我会哭,可是临到头,眼眶却什么都流不出来。
9
我最终还是自己站了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全身发烫。
到家之后,果然发起了高烧,浑身无力。
我没有别的人可以求救,也不想联络顾如柏,可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手指却不由自主地僵硬地拨打他的号码。
可回应我的,只有冰冷的提示音,一次又一次,我再不敢去按下重拨键,只能强撑着来到医院。
刚进大厅,我便失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摔在地上。
意识丧失前,只感觉到有急切的脚步声和惊呼声向我传来。
醒来我,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我十分不适。
我拿起手机,没有一个未接电话。
顾如柏的名字在通话记录连刷了好几页,像一个孤独的图腾静默无声。
我在医院躺了好几天,依旧没有等到铃声响起。
我独自出了院回家。
门一开,顾如柏见到我淡淡道:“回来了?”
我一愣,他知道我在医院?
“这两天玩得怎么样,消气了吧。我不就说了你几句,至于一声不吭跑出去散心?”
我回过神,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本准备回房的脚步顿住了,问他:“为什么没给我回电话?”
顾如柏怔了怔:“抱歉,我太忙了。”
他老生常谈地说着一些关于工作忙碌、手机没电之类的借口,更搬出了他最常用的理由,那就是母亲有安排。
我无言以对,只能用最深的沉默来回应。
几天后,我按时去医院复查。
走廊的窗外,初秋的阳光正好,我看着看着,几乎有些出神,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是宋柠。
她怎么会在产科?
我本想避开,但宋柠眼尖。不但叫住了我,还立刻迎上前来:“夏姐姐?”
她略带得意的语调告诉我:“上次,你真是太不小心了,差点让我失去了宝宝。”
宝宝?宋柠,她怀孕了。
我张了张嘴唇,一时震惊到失语。我有些迟钝地想。
这个孩子,是谁的?
我不由得想到了好多。
对面,宋柠仍然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重申道:“夏小姐,我怀孕了,你不恭喜我吗?”
我微微向宋柠点了点头,表示祝贺,却没有多余的话语可以表达,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这一刻,我就像是被围困的岛屿,外界的风暴无法侵入,却也无法向外界求助。
10
我本来还不确定宋柠的孩子是顾如柏的。
或者说,就算确定了,只要没有听到亲口的承认,我就愿意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
可顾如柏并没有对我掩饰的意思。
他在家里和宋柠通话,无时无刻,只是象征性地避让我。
他们提及未来计划,还有对一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的期待。
那声音虽轻,却重若千钧,穿透了房门的隙缝,像是一支利箭射向我。
我站在门外,双手冰冷。
我感到呼吸急促,溺水一样的局促,然后视线开始模糊,砰地一声,便是一片黑暗。
再次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沙发上,顾如柏坐在我对面,一支一支抽着烟。
我头痛欲裂,却知道是该决断的时候了,无论是对顾如柏,还是对我自己。
我平静地问:“宋柠怀孕了,是吗?”
顾如柏有些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你怎么知道。”
他旋即想到了什么,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调查她了?你别多想,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
压抑多天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又哭又笑,几乎像个泼妇一样伸手去推他。
“呵呵,当然和我没关系!你怎么能这样?顾如柏。你怎么能这样!”
顾如柏猛地站起来,暴怒道:“你能不能别胡闹了?”
我笑了,但那笑容比哭还要悲伤。
“结束吧,顾如柏。我们离婚。”
11
“你说什么?”
“好啊,离就离。”
他的脸越加僵硬,语气仿佛有一丝的慌乱,嘴上却不留情面,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我点点头,也同样站起身,对他说:“好,我过几天会把协议给你送来。”
说罢,我直直地往外走去。
这里不再是我的家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好像感觉到了一股复杂的目光,盯着我的背影。
离开后,我在酒店安顿下来,并找了律师拟定相关协议。
几天后,我回到了顾家,站在曾共同筑造的爱巢门前,已觉得眼前的建筑十分陌生了。
我敲了敲门,这个时间,顾如柏应该在家。
可没想到,开门的是宋柠。
她穿着精致的裙装,头发轻轻盘起,宛若一个居家主妇。
我好似看到了我曾经的模样,不由得为当时的怅然自嘲。
顾如柏还真是效率至上,这么快连新欢都接过来了。
“你来了。”她轻声细语地说,“关于之前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我……”
“夏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其实这一切和如柏哥都没有关系,这个孩子,它只是一个意外。”
她极力辩解着,可每一句话都在说,孩子是顾如柏的。
我打断了她,表示:“宋柠,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结束一段错误的开始,不用再解释什么,请让我进去。”
宋柠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霾。
忽然,她向前迈了两大步,伸出手,做出要紧紧抓住我的样子。
我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不料她身体突然向前倾斜,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她那细高的鞋跟不稳,踩空了一级楼梯。
我想伸出手去稳住她,但她整个人向后仰去,而我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中。
宋柠的身体与楼梯接触,发出声声沉闷的碰撞。
她的尖叫宛若尖刀一样穿透了整片宁静的楼道。
我僵立在原地,看到地上身形扭曲的女人,握着离婚协议,不知所措。
12
顾如柏冲出了屋子,一下子把我推开,把他的小柠抱在怀中。
顾母和他慌成一团,忙着拨打救护电话。
直到医护人员匆匆赶来,他们才松了口气,有精力开始向我发难。
顾母红着眼瞪我:“你这个不是人的东西,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我有些疲惫地扶住额头:“我没做任何事情,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顾母更加激动了,她语无伦次地去喊她的儿子:“如柏,如柏,你看看她,到现在还不承认。”
顾如柏放下紧握着宋柠的手,走过来,干脆利落地扬起手,一个巴掌重重地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真是看错你了,夏歌,你真该去死。”
我没有去捂脸,火辣的痛暴露在空气中。
我对上眼前男人愤怒的视线,冷笑一声:“你们家门口不是装了监控吗?有打我的功夫,不如去看看真相。”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离开了。
奇怪,我以为我不会再流泪的,可是风中,脸颊却湿漉着。
12
我的最后一次复查和宋柠的流产报告在同一个医院。
宋柠的孩子没了,顾家母子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我孤零零地来到熟悉的诊室,却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我听着医生的话,精神开始恍惚,感觉世界在不断地愚弄我。
而这时,另一份消息随之而来,我的骨髓找到了匹配者。
我本该高兴的,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谢谢医生,帮我给更需要的人吧,我不用移植了。”
医生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极力劝我。
我执意摇头,歉然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默默地离开了医院。
13
几日后,顾如柏终于抽出时间来找我了。。
“我看了监控,”他眼神里掺杂了愧疚,欲言又止地说:“那天的事不是你的错,我…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重压之下挤出来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宋柠摔倒流产的事。
见我没有反应,顾如柏紧了紧拳头,表情无比艰难:“之前是我不好,我突然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要离婚,我们的日子,其实也挺好的,不是吗?”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记得快到结婚纪念日了,到时候一起过下吧。”
顾如柏一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好。”
然而,他答应得爽快,纪念日却又毫无疑问地爽约了。
顾如柏没回家。
我孤零零地坐在装饰温馨的餐桌前,窗外夜色如墨,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远处闪烁,仿佛在嘲笑我的愚昧。
等待本身就是一种自欺欺人。
我打开手机,想要联系他。却在同一时刻看到宋柠发出的微博:重伤未愈,幸好有顾先生照顾我。
配图是医院的单间还有一大束鲜花。
有人在下面打趣,她还欲盖弥彰地解释道:都是老同学,朋友,不是男友啦。
直到深夜,门外才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顾如柏带着疲惫打开了门。
他看着桌上冷掉的菜肴,嘴唇微微动了动。那一刻,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颤抖。
“对不起,但小柠那儿实在离不开人。”
他靠近我,试图触碰我的手,却被我冷冷地避开。
“小歌,我妈和我说,小柠在医院里吃不好睡不好我才去找她的,你别生气了。”
“嗯。”我淡淡地点点头:“没事,我们明天补过。”
我的话语平静而决绝。
最后一个纪念日了,我想给自己一个体面。
14
次日清晨,我依约起身,与顾如柏一同前往郊外的山脚下。
他似乎想用这次户外活动来弥补昨晚的缺席。
我们开始了爬山之旅。
初始的步伐轻快愉悦,随着高度的逐渐增加,气息也变得越发沉重。
病弱的身体让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感到些许吃力时,顾如柏毫不犹豫便转过身,蹲下来示意要背我。
“让我背你吧,小歌。”他的笑容一如从前。
我想起我们刚刚结婚的那一年,他也常常这样背着我走上走下。
我欢快地笑着,他就这样纵容地看着我,目光温柔。
可那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
登顶后,顾如柏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戒指盒。
打开它,呈现出一枚简雅的戒指。
那是他为我准备的礼物。
“无论前面的路有多艰难,我希望能陪你一同走过。”
他的眼里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期待,仿佛盼望着这个小小的象征能够抚平所有的裂痕。
我接过戒指,心中复杂。
那涌动的情绪是感动,还是无奈?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下辈子再分晓吧。
在我们打算下山回家的途中,顾如柏的电话响了。
通话的内容我没有听清,但我看得出他神色间的挣扎和不安。
挂断电话后,他向我解释,宋柠声称身体不适,需要他去照顾。
“对不起,我必须去看看。”顾如柏声音低沉,几乎是哀求我理解。
我知道,无论他怎么犹豫,最终他还是会选择离开。
这一次,我并没有阻止,只是淡淡地唤了他一声:“顾如柏。”
他转过身,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着丝丝歉然。
而我,已经没有了泪水。
回到家,顾母的笑容如同刀锋一般刺入我的眼底。“你看,我说过吧,他怎么可能因为你而放弃宋柠。”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那是释然之后的平静:“您说得对,顾老太太。”
我淡淡回应,心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沉没。
走进寂静的房间,我缓缓摘下了顾如柏送我的戒指。
它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比整个世界都重。
我站在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眼中的女子不再有昔日的光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平静。
从药箱中取出几颗药片,我想,也许这样,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也许这样,我就不必再承受这无尽的痛苦和辜负。
当药片滑落喉咙,一切仿佛都变得遥远和虚幻。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内心不再有波澜,只剩下最后的一丝思念。
对不起……
15
我惊奇地发现我成了一个半透明的魂体,飘荡在空中,看着那具曾经属于我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宛若沉睡。
顾如柏直到深夜才回来。
他看到床上的我,应该是想道歉。
“小歌,我,你还好吗?”
我没有回应,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冲上来掀开我的被子,却只看到我冰冷的尸体。
他的手颤抖着,试图唤醒我。
可这一次,我是真的死了。
顾如柏表情木然,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振作起来。
他怀里紧紧抱着我,就像抱着整个世界的遗憾,飞奔向医院,希望在那里找到挽回生命的奇迹。
但是,死神并不轻易让步。
我注视着他在医院走廊里来回徘徊的身影,听着医生对他说出的事实——我已怀孕,并且患病已久。
每一字每一句都像铁锤一样敲打在他的心上,他颤抖着嘴唇,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悔恨。
他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喃喃自语道:“我都做了什么。”
月光洒在他颓废的肩膀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曾经我们也是在这样一个深夜,分享着未来的梦想。
谁也没想到,最终我们也是一起在医院的冷白色走廊各自迎接命运的审判。
他拿出了一张我的照片。
那是我们快乐时光的见证,他的泪水落在照片上,悲伤将那笑容模糊。
他闭上眼睛,似乎在祈求时间倒流,祈求那些错过的瞬间能够重新来过。
听到我死的消息,顾母倒是很高兴,马不停蹄地到医院催着顾如柏和宋柠结婚。
最重要的是,孕育一个新的属于顾家的孩子。
可这一刻,向来听母亲话的顾如柏爆发了。
“我不会娶宋柠的。”
顾如柏冷冷地说。
“你已经毁了夏歌了,你还想要毁了我吗?不,你已经把我毁了,夏歌没了!”
他甩开顾母的手:“我就不该听你的话!”
顾如柏好似将所有的错误都怪罪到他母亲身上。
可明明,是他没有那么爱我,仅此而已。
宋柠了追上来。
“伯母不是这个意思,如柏哥,夏姐姐死了,还有我……”
顾如柏给了她一巴掌。
“闭嘴!”顾如柏说:“你们都给我滚。”
我旁观着这一切,不由地感到好笑。
人都死了,做这些又有什么用。
不过是哄骗自己,让自己好受些罢了。
都说人死如灯灭,我没有离去,大抵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吧。
从那以后,顾如柏变得更加消沉和痛苦。
每日浑浑噩噩的,直到一场意外车祸将他的生命画上了句点。
我无声地目送顾如柏的灵魂离去。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周围的景象渐渐淡出。
我感觉到自己正在缓缓飘散,就像凋零的花瓣,在风中悄然归于尘土。
那个爱顾如柏的夏歌,终究是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