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瑾对此倒挺淡然的。
她语重心长的对众人说:“习惯就好。”
毕竟只要她在这一天,这群人就得倒霉一天。
时瑾一直没有放弃救萧璟,她配了很多方子,每天都煎给萧璟喝,而萧璟也很配合。
只是萧璟的身体还是没有好转。
时瑾就住在萧璟后屋,她每天夜里都能听到从另一侧的萧璟房间里传来的压抑咳声。
跟着白斐那么久,时瑾也是见了不少疑难杂症的,可萧璟的这种情况,她还是看不懂了。
……
直到有那么一天,时瑾端了早饭去敲萧璟的房门,敲了好半天,房间内都没人应声。
时瑾有些疑惑,往常这个时候萧璟已经冷着脸过来开门了,今日房间里却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时瑾皱了皱眉,去了窗边,捅破了油纸,朝里面看。
这一看,她便惊住了。
她看到萧璟倒在地上低低喘息着,面具以外的皮肤苍白如雪,而他的唇边竟然有隐隐血色,他此刻似乎很痛苦,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时瑾顿时急了,她用力撞门,可是结实的门板又岂是她的小身板能撞动的,直撞的自己半边身体都在疼,也没撞开。
还是一直在竹林外守着的泗安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被时瑾的样子吓住了,怕萧璟出什么事,抬腿用力一踹,踹开门便闯了进去。
而他一进门,眼圈便红了。
他看到的萧璟倒在床边,虚弱不已,向来一丝不苟的白衣满是褶皱,其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痕。
而萧璟那双向来清冽有神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竟然已经开始涣散。
时瑾跑过去扶起萧璟,这一扶,才发现萧璟身上的温度极其不正常,时而滚烫,时而冰冷,滚烫时如岩浆沸腾,冰冷时又如极北寒潭。
萧璟现在一定很痛苦,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但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依旧咬牙忍耐着,一丝声音都没有露出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泗安焦急不已。
“宗主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应该是病发了。”
时瑾探了探萧璟的脉象,发现乱的惊人,但再仔细一探,又隐隐的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我要给宗主施针,可这屋子太冷了,你去点炉子,再拿两个火盆来。”
时瑾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一定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宗主昏迷这件事。”
泗安六神无主的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
时瑾则开始解萧璟的衣衫。
然而就在她的手碰到萧璟胸口时,萧璟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做……什么……”
都病成这样了,居然还能在意别人脱他衣服。
时瑾打开萧璟的手,说:“给你施针,老实点,别动。”
萧璟:“……”
他显然不愿意让时瑾碰他,但他此刻实在太虚弱了,手没什么力气,却仍抓着自己的衣襟,咬牙瞪视着时瑾。
“滚开……”
“就不!”
“你……”
“大哥,病的是你,不是我,你还让我滚,我滚了谁给你治病啊!”
时瑾气的不轻,直接拽开萧璟的手,在萧璟有些受惊慌然的目光中,一把扯开了萧璟的衣服。
她在看到萧璟胸口时,整个人忽然僵住。
她看到了一处疤,很深的疤,是一处刺伤,似乎是某种锏留下的。只是这疤是黑色的,自疤痕周围有黑色的纹路朝四周延伸,一直蔓延到萧璟的整个胸口,有一些纹路甚至爬到了萧璟的锁骨上方。
时瑾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双眼发酸,也是真的落下了泪来。
“原来,不是病啊……”
不是病,不是伤,而是毒。
此毒,名为流霜。
流霜——虽然名字取的很诗意,但它并不是听起来的那样简单随意,这是天下奇毒排在第一列的其中之一。
毒就毒在,它不会立即要了人的性命,而是深深扎根在人体当中,每隔十五日会发作一次,每一次都会让人体会到生不如死的痛苦,而中毒者在其他时间除了体弱一些外,一切如常,只是随着毒性渐渐侵蚀骨血,中毒者通常也不剩几年的寿命了。
也正是因为这毒藏的太深,所以除了复发之日会在身体上有黑红纹路显现外,其他时候都是看不出的,通过脉象也查不出是中毒。
时瑾会知道这毒也是巧合。
很久很久以前,时瑾同白斐在一家酒楼吃饭时,曾听旁边的几个江湖人提起这毒,那几个江湖人随口一说,却让白斐变了脸色。
白斐少见的深沉下来,时瑾不解,却也没问,甚至也没太往心里记。
她那个时候刚跟着白斐出来,一心只想学救人的医术,对伤人的毒没有太大兴趣,所以听那几个江湖人议论的时候没怎么用心,只是白斐当时的反应很奇怪,才让她多留意了一下。
但也只有那一下而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白斐和时瑾在路上看到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的穿着打扮是江湖人的,只是模样很凄惨,浑身上下都爬满了黑红色纹路,早已经僵直的身体呈现出一个扭曲的挣扎的姿势,可见他死前是经历了极大的痛苦的。
白斐当时看着那具尸体,低声暗骂:“制作出流霜的那个鳖孙真不是东西!瞧瞧害了多少人!”
时瑾听不懂白斐当时的话,但她记下了“流霜”两个字。
她没想到今日会在萧璟身上再次见到那些要人命的纹路。
而她也终于知道了萧璟的苦衷。
他之所以会拒绝诊治,疏远他人……就是因为这毒啊……
见到那具死于流霜剧毒的尸体后,时瑾曾顺便问了一句,如何解毒。
白斐当时只是苦笑一声。
“此毒无解,除非……”
“除非?”
“除非有七人愿意甘当炉鼎,替中毒者引出毒血……可这样,那七人便会死。”
“为了救一个人,要杀掉七个人?”
那是时瑾第一次体会到毒药的恐怖。
……
很多年后,她站在萧璟身边,忽然就理解了这个男人所有的隐忍和温柔。
他不想让七个人的命换自己的命。
所以他一个人来到缥缈坞最深处,拒绝所有人的靠近,背负着宗主的责任,却选择将自己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