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好几个时辰，还完全没有要停歇下来的迹象。
虽然已经入了夜，可这漫山遍野都是雪，被月光照的发亮，以至于天地间仍是一片白茫茫。
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自风雪中蹒跚走来，他走过的雪地上留下一行长长的脚印，仔细一看，脚印里还掺杂着点点暗色，梅花一般绽放在白雪里。
拎着几块咸菜准备走亲戚去的于老头缩着脖子从自家门口刚走出来，就瞄见了那些“梅花”，他好奇的走过去瞅了瞅，又摸了摸，忽然惊叫了一声。
“娘哎！这不是血么？！”
于老头是出了名的嗓门大，他这一嗓子把旁边院子里的邻居给惊动了，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三个娃出来看热闹，片刻后也喊了起来。
“哎呦喂！有受伤的野兽进我们村子啦？”
“放屁！没看到这是人脚印吗？这分明是有个人受了伤跑到我们村子来了！”
于老头嗓门大，中年夫妻的嗓门也不小，加上乱跑乱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孩子，“村里进了受伤生人”这个消息顿时就和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整个村子。
村子不大，东边卡跟头，西边捡帽子，满打满算只有三十几户人家，村民们大多没见过什么大事，哪见过这种情况？
因为不想招惹事端，村子里自发性的走出了几个壮汉，一个个的手里都握着斧子棍棒，想把不知身份的闯入者赶出去。
可万万没想到，追着脚印到了尽头，发现那是一个少年人。
少年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左右，生的眉清目秀，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什么质地的披风，披风下的衣衫上血迹处处，可想而知那身体定然也是伤痕累累的。
少年受了伤，走的没了力气，软倒在一棵树下，气息微微。
看着他惨白的脸，村民们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气。
“不知这是谁家孩子，可怜啊可怜。”
“要不我们救救他？”
“救个鬼！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哪有那多余的药材和粮食？”
“那算了算了，散了散了，这件事和我们无关，纯赖他自己命不好。”
一群人摇着头叹着气，“啧啧”两声，四散走开，搓着手回家去了。
风雪声依旧。
有空手而归的猎户经过这里，发现了少年，凑过去看了看，发现这少年还活着，他想来想去不能把这孩子一个人扔在这里，可是家里实在没办法再多养活一个人，只能咬咬牙，把少年背到了附近的一个破庙里，回家取了一碗热水给他喂了进去。
“少年郎，我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实在没法救你，你自求多福吧。”
喂完水，猎户搓着手，叹着气，走了。
不多时，一个无家可归的老乞丐来到了破庙里。
老乞丐一进门就被一身血的少年吓到了，他正要去探少年的鼻息，就见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吓的老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拍胸口。
“娘咧！吓死老子了！！”
“原来还活着咧！伢子你真是命大！活过来就好，活过来就好！”
老乞丐嘿嘿笑了两声，从衣服里摸出半块馍馍出来，眼巴巴的盯着瞅了一会儿，掰了一小块放到少年身上。
“俺也没什么吃的，这是白天从山下讨来的，俺就这么点，只能分给你一点吃，你别怪俺。”
少年对乞丐笑了笑，虚弱的道了声谢，努力撑起伤重的身子，拿起馍馍咬了一口。
有些干，有些硬，还有点噎人，但好歹是一口吃的，能助他在这风雪夜里挨下去。
吃过东西，少年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温热的小手摸上他的额头，继而又听到了一个软软的声音。
“这是谁家的小哥哥？怎么睡在这里？”
少年睁开眼睛，隐约看到面前正蹲着一个个头非常小的女娃娃，女娃娃头顶上还落了一些雪，整个人和雪人一样的，正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水灵灵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见少年醒了，雪人吓了一跳，她歪着头盯着少年开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
女娃娃专注打量人的时候不说话，于是少年也就没说话，两双乌漆漆的眼睛对着瞅了好半天，还是少年最先拜下阵来，先开了口。
“……看我作甚？”
“看你是不是好人。”
少年做梦也没想到女娃娃会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他努力摆出自己最具有亲和力的笑容，温声说：“我是好人。”
女娃娃眨巴两下眼睛，忽然转身跑了。
少年就觉得自己刚才笑的一定很不好看，雪团子一定是被他吓到了，才会仓促跑开。
因为身上有伤，少年清醒没多久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可刚合上眼，又被一双小手摸醒了。
这次那双温热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胸口，还扯了扯他的衣服。
虽然虚弱无力，但少年还是勉强抬手按住扯自己衣服的手，抬眼看着去而复返的雪团子，道：“……又是作甚？”
“你这披风又薄又碍事，快脱掉！”
女娃娃举了举手里一件成年男人身量的破旧棉衣，说：“穿上这个，然后跟我回家。”
“……”
回家？
少年怔了怔，昏昏沉沉的脑袋让他想不明白雪团子这是什么意思，而等不到回复的小姑娘似乎没了耐心，两只小手齐上阵，硬是扒了他的披风，把棉衣裹在了他身上，二话不说扶起他就走。
雪团子实在太过雷厉风行，以至于少年在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
雪团子个子小小的，站直了身子还不到少年的胸口，撑着少年伤重身子便很费力，她咬牙切齿气喘吁吁的把少年从破庙转移到了一个跟破庙差不多破旧的地方，那里黑漆漆的，连油灯都没有，只有一灶炉火。
雪团子把他小心放在单薄棉被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去端了一个碗过来，往他怀里一塞，说：“喝。”
“……这是什么？”
“汤。”
“……哦。”
说是汤，但没有半分油花，只有飘着的一片白菜叶和零星几颗米粒，没有半点滋味，味道和清水也差不了多少。
小姑娘也去端了半碗汤过来，缩在灶台旁边慢慢喝，一边喝一边烤火，见少年缓慢的喝光了那汤，她走到少年旁边，一本正经的摸了摸他额头，又拍了拍枕头。
“睡。”她说。
小丫头言简意赅，干脆利落，一个字都不多说。
少年有些发愣，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女娃娃毫不顾忌的在他旁边躺下，小身子一翻，摸了被子一角一盖，眼睛一闭，就这么睡了。
少年就觉得这个小丫头相当神奇。
家里穷的就剩下几片房瓦了，也没个大人在，随随便便的就把陌生男子带回自己家，说吃就吃，说睡就睡……这才刚闭上眼睛，鼾声就传过来了。
当真对他没有半点防备。
少年撑着疼痛的身子，把不大的被子往小丫头那边移了移，在黑暗中盯着小丫头瘦巴巴脏兮兮的小脸看了一会，才躺了下来，往旁边挪了挪，和小丫头保持了两拳的距离。
小丫头还小，可以不拘小节，他却不行，不能欺负了人家。
夜色深重，外面雪依旧下着，破屋子里逐渐传出了两个人轻微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