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6月的一天傍晚,一声明亮而粗犷的火车汽笛声由远及近地鸣响起来,列车缓缓驶进车站,稳稳地停靠在站台边。
车门打开,刚结婚的严培山和宋玉珍,从农村老家辗转数百公里,来到安蓝省东平市,寻找他们的新生活。
人群中,严培山提着笨重硕大的行李袋,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显然是衣服或者被褥一类的东西。而妻子宋玉珍则把一个破烂的大包裹背在身后,双手提着两个网兜,兜里是几个脸盆和热水壶。她步伐稍显踉跄,却又一步不落地紧紧跟在男人的身后。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嗅着陌生的空气,走出了东平火车站。
面对眼前的水泥马路和周围的建筑,二人虽觉得陌生,但脸上的疲惫却一扫而空,相视而笑。随即,严培山把行李袋往上提了提,重新抖了抖精神,继续迈步向前。
八十年代的中国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万事万物都散发出生涩却又无限蓬勃的活力。
而严培山,就像是这股活力下的一粒种子,誓要借着这缕耀眼的晨光,钻入湿润的土壤,生根发芽。
严培山没受过什么教育,但却是个思想超前的人,他觉得在农村是没有出路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让他觉得他的人生,仿佛从开始,就能够一眼看到最后。
于是他打包了家中为数不多的物资,带着新婚妻子宋玉珍,先是牛车,再是徒步,然后是人力三轮车,辗转多次。数日之后,才坐上了从老家县城到东平市的绿皮火车。
陌生的地方让他们觉得新奇,又满怀憧憬。
跟随人流出了火车站,宋玉珍在身后边走边问道:“培山,咱们现在是去哪啊?”
严培山停下脚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望了望四周道:“先找个地方住下来吧,也不知道这城里外来打工的人都住哪?”
妻子走上前,抬手用袖子在严培山的脸上擦着汗水。
“对了,我找人问问吧”说着话,严培山放下手中的行李,让宋玉珍原地等待,然后便朝着远处几个人力车走去。
“师傅!”面对三五个等客人的车夫,严培山打招呼道。
几人回过头,看了严培山一眼,以为是要坐车,开口便问道:“哦,要去哪啊?”
严培山笑着道:“哦不是,我是想问问,这外地来东平打工的,一般都住哪啊?”
其中一个车夫打量了严培山一眼,颇为热情地说道:“兄弟,你是刚来要找地方住啊?”
严培山点点头。
那人又道:“那简单啊,可以住招待所。”
严培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哪住得起啊,我们老家县城的招待所都挺贵的,更别说这大城市的了。再说了,我是来打工的,身上也没什么钱,只够吃几顿饭的。”
听严培山这么说,那车夫道:“哦,这样啊,有亲戚在这边吗?”
“没有。”
热心的车夫沉吟了一下,随后道:“那你这样啊,你可以在火车站里找个地方睡一晚,现在天也不冷,应该问题不大,然后明天你得去找活儿吧?你就找那种包吃住的活,这住宿不就解决了?”
严培山一听,回头望了一眼火车站的出口两旁,确实有几堆人带着大包小包坐在那里。现在是傍晚,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那些人还不走,估计就是想留在这里过夜的。
严培山觉得这样也是个办法,于是点了点头,谢过车夫,回到妻子身边。
“看来今晚咱俩要在这里过一夜了。”跟妻子说了一下这个办法之后,两人便提起行李,返身往出口处走去。
严培山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虽说是农村出来的,但他对这个新婚妻子是百般心疼。
妻子的本意是想留在老家,有个一亩三分地,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了。但她知道丈夫的想法,丈夫为人正直热心,眼光长远,有责任心,当时她就是看重严培山这一点,才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要嫁给他。
严培山自幼父母双亡,无兄无弟,家里穷得叮当乱响,是靠着爷爷独自抚养长大。
本来他和宋玉珍早就要结婚的,谁知道那年的一天夜里,爷爷突发脑溢血死在了床上。严培山悲痛万分,宋玉珍不顾村里的闲言碎语,没日没夜地陪在他身边。
严培山感恩妻子的付出,但是按照农村的风俗,这婚期就又拖了三年。结婚的时候,两人已是二十八九的年纪,这在那时的农村,绝对是妥妥的大龄青年。
“玉珍,跟着我,让你受苦了。”严培山提着行李,语带愧疚地说道。
宋玉珍一愣,随后一笑道:“说啥呢?咱俩是出来打工的,这点事情算什么苦。”
严培山站住了,看着满头是汗的宋玉珍,帮她理了理被汗水黏在额头的头发,心中又是泛起一阵感动。
虽然那时的农村家家都穷,但宋家算得上是村里条件稍好的人家了,隔壁村儿上门说媒的不止三五个,条件也都比严培山好上不是一星半点。
但是宋玉珍打小和严培山感情就好,好说歹说,硬是说服家里同意她和严培山的婚事,委身下嫁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婚房就是严家那一间连个像样家具都没有的土坯房子,就连吃饭的桌子,都是宋玉珍从娘家带过去的。
严培山此时看着宋玉珍,又抬头看了看这陌生的城市边缘,随后郑重地说道:“玉珍,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在城里过上好日子。”
夜幕降临,车站出口处的两侧空地上待满了人,或坐或躺,都是和严培山夫妻一样,勇敢闯到这个城市的陌生人。
一路风尘,怀着对新世界的美好期盼来到这里,严培山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居然是这样度过的。
他靠墙坐下,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轻轻给她盖上一条棉毯。
严培山抬头看看天空,月朗星稀,和老家的夜晚并无太多不同,只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那片蛙声虫鸣,此刻已经变成了陌生行人匆匆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