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晓在最后一刻放飞自我,整个人往前一扑,夸张地“啊”了一声,狼狈不堪地踩着点扑过了大牌坊的界线。
与此同时,大背包重重压在她身上,痛得她又一声闷哼。
就听到身边的队伍躁动起来,甚至有人毫不留情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唐晓特想就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咦?”
“怎么?”周茜顺着身旁男人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个在林助教的催促声中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女孩,窘迫不堪地排到了那群热血少年的后面,目测身高不足一米六,致使原本整齐划一的队伍突兀地……断崖式下挫……
那女孩四肢纤细,身形单薄,身上的运动服有些皱巴巴的,膝盖处还磨破了洞,皮肤倒是白皙,眨巴着一双乌亮灵动的眸子,此刻却因羞愧低垂着,一副“你们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们”的傻模样。
感觉她身上所有的元素拼凑起来都显得那般弱小、稚嫩、不堪一击。
身旁的男人并没有接话,一双眸子紧紧锁在女孩身上,嘴角勾着一抹兴味的微笑:“啧啧,真没想到……”
“西城?”见男人无视了自己,周茜忽地生出些危机感,她凭着女人特有的直觉,将视线锁定在那个女孩身上,可硬要说女孩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看起来特别……
弱。
周茜不满地撇撇嘴道:“今年的新生素质真是差,招生办那群家伙太久没打战了脑子都生了锈,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招进来,也不怕砸了咱们学校的招牌,你说是吗,西城?”
见对方仍旧没回应,周茜略微拔高音量:“西城!”
“嘘。”周茜旁边的人轻声提醒。
严西城的食指有节奏地轻轻在军帽上敲击着,那是他有点兴奋的表现,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溢满玩味。
周茜因他的注意力始终不在自个身上,扬起了几分怒火,却还是注意场合压低音量自顾自地开口:“你到底在看谁?她?是她对吗?那个女孩?啧,一看就是个废材!”
严西城倒也没反驳,但嘴角的弧度一直保持着,视线也没收回。
她虽然表现得有些畏缩,但身上焕发着奇妙的活力,似是有些……不一样了……
周茜望了望严西城,再瞥向唐晓的眼神就多了几分不善,她微微抬起下巴,那是上位者面对下位者时的睥睨——
废材,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唐晓自打站进队伍,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妥,总感觉有视线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她终是把自己从羞愧的情绪中拉出来,抬头往让她如坐针毡的视线探去,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眼眸……
他似乎一直候在那里,不躲不闪、不遮不避,眼里带着笑意,甚至期待。
怦怦!
怦怦!
唐晓的心忽然重重地、狠狠地一揪,她才眨巴了下眼睛,眼泪就不受控制地簌簌往外涌。
有三个字,宛若以刀,入骨三分地刻在心头:严西城。
严西城!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在这里?
唐晓父亲早逝,她妈一力拉扯她长大,倾尽所能,费心费力,所以她从来不觉得单亲家庭有什么不妥,也以为这样的小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两年多前她妈妈突发急性再生障碍性贫血,这种血液病来势汹汹,最可怕的后果是控制不当并发感染导致死亡。她看着躺在病床上与病魔抗争的妈妈,第一次感到无助及彷徨,世界在一时间只剩下黑色。
严西城就是这个时候,带着暖暖的安抚笑意,宛若明灯般照亮了她前进的路。
他给她提供了实验室、实验助理、任取不尽的试剂,借给她医药治疗费,还指明了一个方向——眼下肾上腺皮质激素、抗淋巴细胞球蛋白及抗胸腺球蛋白等相关药物,只能暂时性控制病情,如果有什么可以直接吞噬病变细胞,生成血小板……一定有的!
唐晓第一次得奖的研究构思其实与这方面有点关系,所以一经他点化,便有了攻克思路。
她一头埋进实验室,夜以继日地钻研不休,还真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被实验的小动物在临床测试下居然大多数存活,且病变细胞逐渐减少……
可是唐晓总觉得还有哪不对,她只想再多一点时间,再确认一下。然而妈妈的病情在那个时候突然加重,医生连下三张病危通知书,每一张都宛若千斤巨石沉重地压在她心头,好在生死关头还是抢救了回来。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决意放手一搏,在征得妈妈同意的前提下,她给妈妈试了药。
其实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的,但唐晓知道,那个时候的她别无选择。
奇迹终临,虽然康复过程艰辛,但她妈妈至少恢复到可以回家休养的地步。
唐晓熬过来了,熬过那段让她几近崩溃的时光。如果没有严西城,如果没有他如沐春风般的体贴与支持,她早就承受不住垮掉了。只是后来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药物在初期服用的前几个月确实成功抑制住了癌变细胞,但随后副作用越发凸显,抗癌细胞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分裂,每次分裂都造成血管扩张,每每这个时候妈妈就疼得缩在床上全身发抖。
唐晓只得让她妈暂停了药,继续接受传统治疗,她继续研究解决办法,可还没等到那一天,她陪妈妈前往医院复查的路上突遭车祸,关键时候妈妈推开了她……
“宝贝,妈妈爱你。”她听到妈妈这样说。
“妈妈谢谢你,替妈妈好好活下去。”
“你的药,可以……造福很多人,坚持……”
不要说了,保持元气,医生、医生就快来了!
“对不起……让你这么累。”
那是她昏迷前最后一句话,也是永别前的最后一句。
唐晓想到悲痛之处泪涌得更为汹涌,不累呀,真的不累呀。
她的命是妈妈救回来的,所以她再寂寞再难受也要坚持活下去!
之后她为了忘却悲痛,更为投入地埋首科研,值得骄傲的是,药剂再度有了质的突破,但她未来得及感受突破所带来的振奋,他就带着所有成果,消失了……
而那个他——严西城,此刻一如往昔般站在她的面前,只是与以往温润的形象不同,那身利落的军装,让他有着不同以往的硬朗气质。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突然冲她如清风般展颜一笑,又眨了眨眼,无声地张嘴说了四个字。
那嘴型分明在说:好久不见。
唐晓浑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眨巴着眼睛,任眼泪流下,又想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可眼睛就是不听使唤,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泪水中他的身影清晰了又模糊……想起唯一的精神支柱消失后她整整半年彷徨无助,自心底涌起悲凉,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她?为什么在抛下她后,还一副这么无所谓的样子?
“哟?眼泪?”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唐晓无法自抑的感伤,“你想用这玩意儿换什么?安慰?怜悯?还是痛惜?”
唐晓一脸呆滞。
说话的人便是立在前头的二人之一,他身形高大,高出所有人大半肩膀,声音宏厚浑圆,脸上自眉角往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眼神凌厉,嘴角却挂着违和的亲切笑容。
“来来,都来欣赏下这难得的一幕。”
他话音刚落,唐晓便感到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她一个人身上,虽然刚刚也是如此,但并未表现得如此明目张胆,如今各种视线汇集,好奇的有,讥讽的有,不以为然的有,甚至嘲弄的也有,她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烧。
洞呢!唐晓羞愤难堪,哪里还顾得上悲伤,她尽可能把头压得更低,三两下把眼泪抹得干干净净。
“哎哟,真是一个卖弄可怜的小姑娘。”那声音听起来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嫌恶,“把头抬起来!敢哭怕什么人看?”
唐晓有些犹豫。
“听不懂人话?叫你抬起头来!”他旁边的副官大吼,“你们都给我听着,在这里,教官所说的一切都必须无条件遵守!抬头!再磨磨叽叽就给我滚!”
唐晓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虽说她不善交际,但学霸属性加上还算乖巧的外表,她也是挺受老师青睐、同学膜拜的那种人,她咬着牙抬高了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都围过来欣赏!”林副官下了更让她屈辱的命令。
一众人的视线更加肆无忌惮,唐晓从头到脚每个毛细孔都在冒烟,她感觉自己的自尊心一寸一寸被剥落。是啊,是啊……欣赏吧,尽情欣赏吧,我……我、我这样的科研天才美少女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她终于在羞耻感中,寻找到了一丝丝破罐子破摔的痛快感。
同时她感觉骨子里的倔强劲在发酵,要留下来,一定要留下来!
不就是被看一下吗,算得了什么?本少女孑然一身,一人不饿全家吃饱,一点点羞辱算什么!
唐晓的心境微微起了变化。
“说,你叫什么名字?”
“唐晓。”她答得非常迅速,反正罐子都摔这么破了,怕什么。
“听不见,声音大一点!”
“唐晓!”
“听不见!”
“唐晓!”
“再大声一点!忸忸怩怩的,能不能有点年轻人的……”
“唐晓!”唐晓扯着嗓子吼了一句,聋子啊听不见!
她又朝左边的新生群吼:“唐晓!”
右边也吼:“唐晓!”
也不差中间的了:“唐晓!”
她恨不得双手高举,仰天长啸,我叫唐晓——
林中,似有惊鸟扑翅。
林副官发现事情突然拐向一个荒谬的点,顿了顿,嚷道:“我让你回答这么多次了吗?吓唬谁呢?”
“是的,教官!是我的错,教官!马上就改,教官!”她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大声回应,然后抹去了眼角残留的眼泪,站得笔直。
她也没再瞄严西城,自顾不暇了还儿女情长的有点傻。
不就是一个药剂研究成果吗,他要就拿去吧,本小女有的是才华!
其实她自始至终在意的都不是那个成果,而是他不告而别的态度以及被人利用的那种难受心情,当然,还有她无疾而终的初恋。
林副官望着突然有了质的改变的唐晓有些无语,又感觉一腔子火气无从发泄,于是把炮火转向众人,吼道:“还不归队!”
整齐的队伍几乎在一息间重新形成。
“我叫胡锐,是你们新生的总教官,这位是林兴旺,我的副官。”那个身高恐怕超过两米的大个子伤疤男忽地又接过话头,他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唐晓,随后收回视线,“我想让你们知道你们将面临的是什么,”他的声音猛地拔高,“这里可是弱者们的地狱啊!!”
然后他眼神淡淡地扫过新生群,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在众人身上:“听闻你们当中有一位特招生,是谁?”
唐晓刚把自己和“特招生”三个字联系起来,胡锐却话锋一转:“只不过,在我这里,没有特招生!想要特权,现在就给老子滚回去!”
唐晓一声到嘴边的“是我”默默吞进肚子里,秦教授说什么“毕竟是特招生,他们不会太为难你”其实就是忽悠她的吧。
只见胡锐大手一挥,站在他身后的那排人沉稳地往两边一移,一堆简易的背囊露出来,他中气十足地说:“把你们身上的累赘统统扔掉,会有人给你们原封不动地带去学校。当然,如果它们能在学校等到你们。”
胡锐说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指了指那堆背囊,接着说:“每个人拿一个包,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一路直走便可。三天后,我们学校见。”
唐晓心里感叹:要不是没得选,才不要再见你,丑丑丑,吓死宝宝了!
“哦,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忘了说,那背包里面有信号弹,支撑不住的话,只要放出信号,你们的师兄师姐们会及时把你们捞出来,丢不了命的,呵呵呵……”
这时她看到有师兄亲切地冲着人群挥了挥手。
唐晓感觉此刻内心的小人真正被放飞:笑得这么淫荡,此处肯定有陷阱。
胡锐笑容可掬地环视了一遭,笑容渐渐隐匿在阴影中,说出的话掷地有声:“只是,撑不住的都得给我带着行李滚!”
唐晓:看吧看吧,我就说有陷阱!
……
新生群里一片静默,临近的几个人相互望望,有人忽地将手中行李一甩,率先冲进背囊堆里,随手抓起个背囊就欲往前冲。
唐晓:冲第一个的绝对是炮灰!
胡锐的声音再度传来:“我说开始了吗?”
林副官拍马即上:“滚回去!”
唐晓:看吧,我就说是炮灰吧!
“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三天后见不着的,就是再也不见!六点十三分,请记住这个时间,我们只欢迎有时间观念的人!”
唐晓:还好她有块表!
新生群陆续有人行动起来,但更多还在犹豫观望。
林副官看起来一副因为新生太蠢忍无可忍的凶悍模样,他蓦地又冲新生群大吼:“还不快去!听不懂吗!这是考核!动都不知道动,一群猪吗!”
……什么人啊!唐晓心里交叉十字:反弹。
一时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唐晓很快就发现自己落于人后,马上又要成为林副官关注的对象,赶忙也把自己的背包扔在原地,加快速度混在新生群里揪起个背囊往前冲,啧啧,个矮就是没压力,感觉很容易找到掩护啊。
她突然感激起狄青来,觉得在山林里再过三天完全没问题:“啊——”
也是个矮的问题,唐晓前方被某肉墙一挡,只得强迫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猛地一愣,啊啊,严、严、严西城!
她该怎么办?她心里慌。
质问他?可刚刚感伤被戏剧性打断后,她一点心思都提不起来。
严西城的眼光很柔,嘴角衔笑,那笑容很温和:“加油,我等你。”
……
“凌初,你喜欢什么?我要把这宇宙中最美好的东西抢过来给你!”她脑子里突然莫名地浮现一段话。
曾几何时那梦境中美丽的银发少年,笑容也是这般温柔,他说:“我等你。”
……
这一瞬唐晓不可避免地将凌初的身影与之重叠,眼泪再度翻涌而出,可这眼泪又属于谁?然而不等她思考,身子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她一个箭步上前,向他劈头就是一拳。
……
唐晓也完全被自己的举动吓蒙了,意识到大概那个“唐”的意识又在作妖,总之自己那一拳又急又准地朝着严西城的脸挥过去了。
严西城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然后唐晓惊愕地发现记忆中那令人深刻的温文尔雅的形象突然一变,他的身影在下一瞬利索凌厉,只是一招,仅仅一招,便一只手将她双手牢牢桎梏,毫不费力地将她瘦小的身子圈在怀中,另一只手将军帽压在她头上,挡住了她的眼眸与眼泪。
嗯嗯,有些扎眼……
然后他弯下身子,脸颊与她近乎相贴,温热的气息缭绕在她耳边:“阿晓,许久不见,你变坏了哟。”
唐晓感觉体内的多巴胺迅速分泌,竟有些呼吸急促。
她又急又恼,又羞又躁,想以眼神瞪向罪魁祸首,帽檐却偏偏挡去了她的视线,就当她的焦虑情绪再度上升之际,只听有人道:“西城?”
严西城稍稍一顿,他一直巧妙地利用自己的身形阻挡了来自身后的视线,听到叫唤,便不再耽搁,他轻轻一笑,沿着帽檐往下一压,遮掩住唐晓脸颊的嫣粉,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的眼泪:“快去吧,别被淘汰了。”
然后他勾起军帽戴在自己头上,仍旧笑得春风和煦。
唐晓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还有旧怨心结未解的初恋对象画风突变,她猝不及防啊!
唐晓狠狠鄙视了一下自己,然后也不敢再补眼刀,落荒而逃。
“怎么了?”胡锐看着转过身的严西城,问道。
“没什么。”
“认识?”胡锐瞄着那个明显矮人一截,把赶路演绎成逃跑感觉的唐晓,又问。
“不熟。”严西城微笑。
胡锐也没深究,望着渐渐消失在前面拐角处的青春背影,感慨地收回视线,突然眯眼望着他身后的精英队伍,问:“我刚刚有没有吓到他们?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对那小姑娘太凶了?啊,她哭得我心软啊,不会是被我吓哭的吧?西城你早说认识说不定我就不为难了她了,呵呵。”
众人沉默,而严西城不置可否。
“周茜呢?”
“不知道,刚刚还在这儿。”
“算了,随她去。啊,对了,名单里唯一的那位特招生呢?上头说她不需要参加考核的……”
……刚刚明明是你说在你这儿没有特招生的啊!
唐晓很快发现每个背囊里的东西除了信号弹和保暖外套,其余都是随机的,她拿的那个里面装着匕首、调味料、一个罐头,还有表。
把表换成别的好不好!
她无语地把匕首拿在手里掂了掂,嗯,足够锋利。
这种安排莫非是在暗示她,只有抢劫才有出路?
“我们来组队吧!”前面有人高呼。
唐晓拉不下脸主动求组队,主要以前学霸光芒附身时,班上划分学习小组,大家都争抢着和她一组,现在众人都自动忽略她,落差太大她一时适应不了,只好努力展现“宝宝很强”,求瞎眼的认领。
可她不想承认的事实是,刚刚被围观了一轮的她,早就被排除在组队名单之外了。
世界好残酷,唐晓心想。加上严西城那一耽搁,她无情地被甩在了队伍末尾,而且刚刚从山顶处疾步走加小跑,已经消耗了她极多的体力。故而拖着早两个月才刚脱离“四肢无力”阶段的身体,唐晓感觉自己有些精疲力竭。
问题是,学校到底在哪儿?怎么感觉每个人都经过培训似的,都很有目的性?
一直走的“一直”到底是什么概念?
唐晓的猜测也离真相不远了,早在她踩点到达报到处之前,林副官已经把该指导及该训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
大致意思是要横穿密林。
唐晓踩着余晖,卖力地跟着零散的部队穿过了整个古镇,很快被一处等人高的灌木丛挡了去路。人都有从众性,她也不例外,眼看着也别无他路,她小心地钻进了灌木丛,然而她好不容易钻出来时,周遭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了……
入目是一整片的原始森林,树木参天,阴森可怖。
此时已入了夜,月亮折射出的幽幽冷光,透过茂密的树枝洒下来,让唐晓不至于一下子迷失在这密林之中。
气温骤然下降了许多,刮在身上的风吹得衣衫猎猎作响,树林也随之瑟瑟,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遥远处透来点点火光,有些人声掺杂在风里忽远忽近。
没有人知道,这片密林的尽头在何处。
只是唐晓这些时日也锻炼出了一些胆量,但总觉得没有狄青在身边时安心,这就是有所依赖和无所依赖的区别吧,她强迫自己习惯。
没有谁能依赖谁一辈子。
嗯,跟着火光走总没错。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保暖外套掏出穿上,手里握着匕首,向着火光走去。
然而也不知走了多久,唐晓渐渐察觉不妥,因为无论她快还是慢,那隐隐火光一直悬在她的前方,无法靠近,像是故意指引她向前一般。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那火光突然灭了。
唐晓停下脚步,像被忽地湮没在这无穷无尽的黑夜之中。
这儿似乎已是密林深处,隐约有植物清幽地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白光,可目之所及更多仍是极度的黑,伸手不见五指,静谧幽深得让人心慌,宛若连呼吸都有了回声。
唐晓下意识地微微屏住呼吸,绵长地轻吐气息。
突然,她听到身旁落叶隐隐发出异样的簌簌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将她深深笼罩。
“她人呢?”
周茜努努嘴,望向自阴影处走出的严西城,耸了耸肩:“不知道。”
严西城瞥过她,朝她身后那深不可测的幽黑密林望去,她旁边竖着的牌子上,一个大大的“禁”字,在夜色中发出刺眼的红色,他勾了勾嘴角,眼神里透出淡漠:“可惜了……”
信号弹划破夜空的宁静。
“走了。”严西城说完,率先往密林相反方向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唐晓朝左边飞速避闪,惊险万分地闪开一个黑影。
可她没有机会喘息,黑影刚刚触地,便轻盈地一个转身,再度扑了过来,唐晓狼狈地三四个翻滚避开,并将匕首握成抵御的状态,反手就扎了过去。
黑影因未能轻易拿下她怒嚎了一声,腥臭的热气呼啸着喷得她呼吸一窒,黏黏糊糊的恶臭诞液溅在她脸上。唐晓连嫌恶的时间都没有,急急偏过头,便眼见着那庞然大物张着血盆大口扑咬过来。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唐晓觉得自己呼吸紧促,却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时间害怕。
会死,真的会死!
要逃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紧迫感唤醒了“唐”的意识,原本三级肢体残障的唐晓发现自己已经连续好几次超水平发挥,基本每个动作都先于思考,肢体快过大脑。
唐晓飞速收回手臂,但尖锐的齿尖仍险险划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她感觉自己全身汗毛倒立,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太慢了!
唐晓一只手撑地,一只手飞快地挥舞着匕首,双腿交替着往后退,可因长时间的行走,一双腿早已是疲软状态,方才若不是警觉得早,提前一步闪避,现在恐怕早已被扑倒在地,任其撕咬了。
这鬼林子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唐晓已经吐槽无能了,所有的修养统统不翼而飞,脏话说得特溜,她现在根本没有机会放出信号弹。
这个设定不科学!
“吼——”那猛兽又是一声嘶吼,黑暗中仍依稀能分辨它尖锐的獠牙。只见它忽地后腿蹬地,前爪蓄势待发地一缩,一跃,朝唐晓猛扑过来。
唐晓脑子分明觉得自己这次避不过了,但也不知道从哪儿涌起的战斗本能,竟让她有如神助般缩起双腿,并朝着猛兽鼻头一踹,借力一个翻滚,再度逃脱。
在这一刻,她觉得之前遇到的所有困难都不是困难!
想起库普那只猫说它以前的主人来自战斗星球,经年累月地训练及实战,拥有强大的战斗能力,深以为她现在的表现大概源自印刻在意识深处的反射动作。
反射得好!
可她总觉得自己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嘤嘤嘤,对不起,她的身体拖后腿了!
事实上,唐晓觉得自己真的疯了。这种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极致紧张感,让她在神经高度紧绷的情况下,居然兴奋得战栗。
要不要这么变态啊!
更让唐晓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虽然实力相差悬殊,可她居然跟真的疯了一样,在闪避之余,但凡有一点机会,都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向那野兽刺去,可就是没刺中过,还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唐晓真的快被自己的“脱缰”行为吓出心脏病,可她偏偏还得放任而为之,毕竟……胜在险中求……
然而,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因为体力、形体及力道的绝对差距,不消片刻唐晓便筋疲力尽,伤痕累累,外套也被抓得破破烂烂。
眼见那猛兽一爪子扑下来,唐晓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躲闪不及,左臂被生生撕扯下一大块肉。
“嘶——”唐晓倒吸了一口凉气,剧烈的疼痛顷刻间侵袭她极度敏感的神经,痛得她冷汗涔涔,这让她的动作更加迟缓——下一瞬,猛兽大口如盆,利齿锋牙冲着唐晓最脆弱的脖颈处咬了下来。
唐晓缩了缩脖子,躲过了致命一咬,但獠牙沿着她左脸颊深深嵌入,她忍着剧痛,耗尽最后的力气将它推离了半分,苍白的小脸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猛兽丝毫不将她看在眼底,前爪一拨,抬腿,下压,将她前胸及右肩胛处重重踩在爪子下,唐晓闷哼一声,感觉肋骨断了两根,吐出大口大口鲜血……
猛兽显然是饱腹在前,这下倒不急着下口了,胜利在握地冲她近距离一嚎,唐晓被恶心得胃里翻腾,眼见它又高高抬起了前腿——死亡的压迫感深深地笼罩了她……
她……要死了吗?
是真的……要死了吗?
她突然想起她的妈妈,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推开了她。
对不起妈妈……女儿要辜负你了……
就到此为止吧……当放弃抵抗的念头闪过,恐惧顷刻间便汹涌澎湃地向她袭来。
她感到恐慌。
这种情绪却像是触动了她某根神经,一瞬间脑子里又冒出许多画面。
一个接一个朝着那个银发少年攻去的身影,在激烈的打斗之后,死了,都死了……
她也感到恐慌。
“战死,是博尔特海盗星人的骄傲!”她曾这么说。
然后她压下恐慌的情绪,自己也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模糊中她又看到了那场爆炸,那遮天蔽日的火光,疯狂地吞噬着一切……
好黑。
唐晓感觉眼皮重得厉害,好黑……
是不是死了之后,就要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
不!才不要!
电光石火之间,唐晓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猛地睁开眼睛,险险避开野兽落下的爪子,然后左手凌空一抓,拽着那野兽的胡子狠狠一拉,它一个吃痛脸别了过去,唐晓瞅准时机,右手握住匕首快狠准地深深插入猛兽的眼睛里。
怒吼声震得地动山摇。
唐晓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手中陌生的触感及温热的液体顺着刀柄蜿蜒地流进她袖口,黏黏糊糊的夹杂着她自己血液的血腥味,她有些想要瑟缩……可是,不能迟疑!不能惧怕!不能后退!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完全与某种意识融为一体,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及果敢。
她不给那兽任何反应机会,手起刀落,又扎入了它另一只眼睛,接着整个人就被狠狠甩开。
她一个翻滚又爬了起来,狠狠地抹去脸颊的鲜血,此刻她痛到极致近乎麻木,眼睛也因适应了黑暗,而精准地盯着暴怒中的猛兽身影。
此刻,她体内的细胞正疯狂地一生二,二生四,四而八……成倍成倍地分裂着,并似有目标地疯狂涌向她被撕裂的伤口,那伤口外涌的鲜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住,她如打了激素般亢奋、激昂,瘦小的身影竟显出了惊天气势。
可唐晓浑然不觉,她两眼充血,倏地勾起抹挑衅的笑容,大叫了一声:“来啊!”
“来啊!小杂毛!”
“你姑奶奶在这里!”然后她亢奋且快速地掌握主动权扑冲上去,一只手牢牢箍住猛兽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匕首向它的头部猛刺。
猛兽疼地疯狂地甩着身子,但唐晓死命揪紧不放,只见它一个翻滚,想把唐晓反压在背下。
然而此刻的唐晓头脑异常清明,先一步预计到它的动作,并提前做好调整姿势的准备,待猛兽背滚时,她的匕首顺势狠狠扎向它最柔软的腹部,鲜血疯狂涌出,喷溅了她全身。她借势一个侧翻滚,退隐到密林暗夜之中,伺机而伏。
乌云蔽月。
夜,正漫长。
狄青的剑紧紧地握在他手中,整个人已然是蓄势待发的姿势。
只是待他看见唐晓懂得藏匿,并搞得那只小野兽痛苦激愤却无处发泄时,他忽地勾勾嘴角,竟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与骄傲。
这之前为了避免暴露,他只是远远跟着她,只不过胡锐那家伙跟他的名字一样,直觉太敏锐,就不小心真的躲得有点远。
通往学院的那条路他早走得烂熟,里面的野猴子红屁股面积有多大他都清楚,想着这段时间唐晓跟着他的实践体验多少有几分成效,足以应付才对,但奇怪的是赶了小段路并没有发现她的行踪,待他察觉不妥,回过头再追踪她的足迹时,发现她居然误入密林深处了……
这蠢丫头。狄青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使足全力奋力奔跑,好不容易追踪到这附近时,她已被那只凶豹子扑倒在地。
华夏特别军事学院,独立于军政体系外的第三方机密存在,向来不为外界所知,外置八卦阵法,又隔了这片自成天然屏障的密林,人称伽纳森林。林子的第二大作用是为学员提供历练的场所,林子里物种丰富,猛兽横生,还有许多当今绝大多数生植物学家想都不敢想的特殊存在。
然而在他看来,历练,也是有门槛的,这个阶段的唐晓来这里,就是给那些兽送大餐的。
是的,原始的生态环境里,弱肉强食的规则格外分明,这里的每只大型兽类都保持着高度的攻击性。
强者生存。
此刻攻击唐晓的兽说是豹,形体上更接近虎,那会儿它双足高抬,眼看就能取她小命,可当时他的精神力没办法探及那么远,速度已然提升到最快,但总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点……他感觉呼吸凝滞时,那丫头爆发了。
狄青倏地收了脚步,挑了挑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仍紧握着剑,保持随时进攻的姿势,并确保自己身处可及时放在施以援手的安全范围内。
蠢丫头。
狄青看着唐晓逐步把那豹子逼向死亡的边缘,嘴角轻轻扬起了弧度。至于伤势,凭着那什么自愈能力,能复原吧?这能力果然还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突然,他耳尖地听到稍远处又有异响,他余光睨了睨基本上已锁定胜局的唐晓,啧了一声,轻巧地从附近的大树上一跃而下。
狄青横在又一只异兽前,仍是那件单薄的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剑已出鞘,由左手握着斜斜向下,身姿挺拔,随性又暗藏着厚积薄发的气势,剑身在不知何时从云层后洒下来的月光折射下,泛着幽幽寒光。
他眼眸里透着几许兴奋和的凌厉。
他笑:“不好意思,你的对手是我。”
2017年7月15日,夜。
华夏特别军事学院,操场。
直升机螺旋桨扬起巨大的风,稳稳停在操场中央,一鹤发童颜的老先生像是等候已久,着急地迎了上来,着急地扫视了一圈,隐忍地嚷道:“胡锐,老夫的特招生呢?秦逸一那老家伙特地给我找来的百年难遇的生物基因研究方面的天才少女呢?人呢?老夫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还申请了个‘重要文件’贴了相片,说一定要平安带回来,你不是拍着胸脯给老夫保证了吗?”
胡锐难得心虚地干咳了一声,先尊敬地称呼了他一声:“贾博士。”然后话峰一转,“不用着急!这丁点路三天时间爬都爬过来了,放心,三年级的精英都看着呢,节点处还有卫兵巡视,沿路那几只温顺的小可爱不会给她造成威胁的……”
7月16日,晴,一号教学楼十五楼办公室。
“胡锐,老夫特别招来的百年难遇的基因研究方面的天才少女呢?”
“哦,天,老夫让她搞科研,你却让她上前线!”
“好了好了,贾博士,每个人都有信号弹,她还没求救,说明肯定还应付得来,您明天就能见到她了。搞科研的也要有个强健的体魄啊,这样她熬几个通宵也不会吐血而亡……”
7月17日,晴,一号教学楼十五楼办公室。
“胡锐!”
“第三天了!胡锐!”
“见不到老夫的特招生,从此不再会有小药丸!还有你们陆战队的所有特供药剂,全、部、停、掉!”
7月22日,雷雨。
“胡锐,怎么样,人找到没有?”
胡锐抿了抿唇,脸上的伤疤因严肃显得有些可怕,他挂断电话,沉默地向贾易博士摇了摇头。
“看你干的好事!”贾易气得全身都在轻颤,“你知不知道,她研发的试剂能吞噬病变细胞,后期改良甚至能一定概率触发异能,增加寿命!这一点那个小姑娘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到,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我去找。不过,贾教授,”胡锐眯了眯眼,“今天天气不好,您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您的小天才可能误闯进了伽纳森林深处,而这个时候,”他说得简单又直接,“恐怕只能帮你去找找她的尸首了。”
7月25日,持续雷暴雨之后转阴。
“是的贾教授,是我下的命令,是我让他们回来了。”
贾易只感觉气得骨头都在疼:“你这是欺负人家父母双亡,不是说做好安全防护,万无一失的吗!你当天若按规定把她接回来屁事都没有,你、你……好你个胡锐啊,偏要坚持你那狗屁不通的原则!”
“意外这种事……”胡锐沉声道,“很难说。”
“我不管,找!继续找!”
“我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可能存活的人,再折损我的精英。您应该知道,暴雨过后的伽纳森林,到处都是致命陷阱。”
“人家小姑娘你就不管了?还有她出类拔萃的能力……”
“我只能说,”胡锐打断他,“我表示惋惜,但意外这种事,很难预料。”
2017年8月1日,晴。
天空一扫前些日的阴霾,日光尽情地洒在华夏特别军事学院的操场上。
昨日最后一批学生已经完成考核,除去考核失败的三十六人,一年级新生共一百六十四人,精神抖擞地穿着新生制服,全部集结完毕。
如今,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操场前方,那里临时搭建了讲台,身后巨大的投影幕上,正播放着整个学校的鸟瞰图,画面清晰且缓慢地从无人机捕捉的画面里反馈回来,自林立的教学楼,向着研究所、武技馆、格斗场等逐渐往前推,再慢慢延伸至学校高墙外的伽纳森林——从伽纳森林归来,在场的每个人都记忆犹新……每个人都屏息看着未来五年将要学习成长的地方,还有那郁郁的绿色,那让人心存敬畏的天然的屏障,咦?
那是什么?
只见画面上那片参天林木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瘦小物体。
小兽?
不。
“是个人!”有人惊呼。
无人机捕捉到生物体征,高科技热源感应,自主地将镜头向其靠近、对焦——确实是个人,小家伙被大大的兽皮包裹着,腰间系着藤条,藤条上还系着獠牙、利爪等东西,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满脸的淤泥血痂。头发也是乱糟糟一团,但一双眸子乌黑得似有光芒闪烁,依稀可以辨出是个女孩。
她手里紧紧握着匕首,警惕地望着镜头,与无人机面面相觑后似是松了口气,然后她抬头望了望显得特别高大上的巨型铁门,面上微有放松。
镜头里的她看起来很累,半死不活的样子,明明已摇摇欲坠了,却又强打精神的模样让人下意识地心生不忍。
“开门。”她嘴唇干涩,像是凭着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让她进来。”喇叭里突然传出胡锐的声音。
门卫依言打开了门。
无人机像是有意识般,镜头一直紧紧跟着她,走着走着,队伍里突然起了骚动,原来那女孩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末端,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第一批报到的人群中,有眼尖的隐约能分辨出她是那个在报到日摔了个狗啃屎哭得稀里哗啦,还被下令围观的叫唐什么的女孩。
唐晓!
她如今浑身散发着恶臭,走得歪歪扭扭,一步一晃,似乎下一步就会倒地不起,尽管如此,却依稀能察觉到她的气势和先前已略有不同。
就这样,唐晓毫无阻碍地走到了讲台上。
唐晓觉得自己快死了,好几次都濒临死亡,全身的神经都绷得极紧,吃也没吃好,睡也不敢睡,小眯下眼睛就会自己被自己狠狠吓醒,一惊一乍草木皆兵,这样苦逼的日子逼迫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起来。
她现在是一种一撩就炸的状态,远远瞄到华什么军什么院的建筑时,她简直就想痛哭流涕,哭死在大门口。
把“坚持”说得那么举重若轻,你倒是换个人来坚持看看啊!
说实话,能支撑到此刻,她全凭一腔怨念。
要宣泄啊,必须要宣泄啊!
胡锐原本打算在全息画面结束后给新生们做思想工作的,那个女孩还不到他胸前第二颗扣子高,乌亮的眼珠子盯着他,蓦地冲他虚伪又灿烂地笑了一下,肯定地说:“匕首很好用。”
“喂喂喂……”说着,她就不伦不类地披着兽皮,踮起脚,将传统的麦克风拉下来了一点,丝毫不怯场地试了试声音。
她觉得自己的罐子已然被摔成粉末状了,脸皮似有猛兽加持,特别特别厚。
她的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软糯,却莫名地夹杂着些王霸之气:“那个……你们知道谁,拥有能让人产生幻觉、看到火光、听到声音这类能力的?”
“我知道这是个很不一样的地方,一切反正突破我想象极限就对了。”
她嗓子干涸得快冒烟了,但她还是坚持说着:“我凭我的想象得出以上脱离科学支撑的结论。”
绝对是她遭受所有苦难的根源所在!
只可惜她说的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是没头没尾,一个个新生都满脑子问号的样子。
无人机特别“专情”地始终将镜头对着她,她的脸在画面上看起来脏兮兮的,却遮掩不住污垢下稚嫩的脸庞,两颊甚至还带着特有的婴儿肥,她说:“哦,也没关系,我只想告诉这个人,谢谢你让我经历这一切,”唐晓暗暗磨了磨牙,“我就想告诉你……”
这一刻她的怨气喷薄而出,于是她干了这辈子最霸气的一件事:她直视前方,倏地将匕首对准了无人机的镜头——
“你!”
“死定了!”
“她算什么!敢说这种话,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个让我‘死定’法!”周茜愤恨地低声抱怨,然后她望着严西城,停下脚步,“还有西城,你不用想着替她求情什么的,我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严西城的神色倒没有什么变化,他冲她温和地笑了笑:“好了周茜,待会儿到胡锐老师那儿,可千万别说这些气话。”然后他加深笑意,轻描淡写地开口,“至于求情就更谈不上了。我只是有点疑惑,她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从伽纳森林全身而退的,医疗队说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不是吗?这一点……”严西城的脚步也顿了顿,淡了点笑意,多了些深思,“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哈,开什么玩笑!就凭她一个人?十五天?全身而退?绝不可能!”周茜说得很笃定,“这件事目前连你我都不可能做到,我看她八成是碰上什么狩猎队伍了,从她出发的临安城,还有西南方向的伏羲城,不是有很多狩猎小队在附近活动吗?只要付钱,他们应该不介意带她一程,她看起来又那么没有威胁。我查过她的背景,她拿过很多奖,她母亲意外去世,她也拿了一大笔死亡赔偿金,应该还剩不少吧……”
“哦?”严西城的眸子在周茜看不到的方向危险地微微眯起,“你查过她的背景?说说看,你都查到什么了?”
“还有什么,父母双亡,她幸运点,有个聪明的脑子,说来说去就是个书呆子,天天和试剂打交道,也只有贾教授那个食古不化的老古董才看得起她,突然跑去给她争取了一个特招名额。不过,我现在只担心我没有出手的机会,你没听说吗,新生有很多人联名上书,说她超过三天到校,按照考核要求,应该被取消入学资格。哼,便宜她了。”
“是吗?”严西城轻轻一笑,神色已恢复正常。
“不过西城,你到底是怎么跟她认识的?”
“那不重要。”严西城边说,边飞快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比较重要。”说完淡笑着看着周茜羞红了脸,然后将食指抵在唇间,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两人已到达胡锐的办公室外,他勾着嘴角,轻轻敲开了门。
胡锐将手中的联名书放下,目光锐利地望向周茜,脸上的伤疤让他看起来严肃可怕,他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唐晓说的人,是不是你?”
周茜立马一副受了莫大委屈,却因骄傲强忍着的倔强模样,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做过。”
“哦?我带去的几个学生中,只有你有让人产生幻象的能力。新生刚出发那会儿,你去了哪里?”
胡锐手下这个精英队伍,也是三年级异能者的集合。
异能,西方世界更偏好叫其超能力,而近代东方称其特异功能,基本可分为特异感知和特异制动两大类。
随着近现代自然科学行业的迅速发展,异能在医学、生产制造业及电子技术的广泛应用,使人类普遍接受了这些知识观念,一些超自然的行为能力逐渐被科学合理解释推翻,渐渐成为笑谈。
可这种现象,始终是存在的,虽然仅为极少数——新生以外在校学员共八百余人,异能者仅有四十七人。本届人数更少,只有区区六人。
华夏特别军事学院为五年全日制,其特别之处在于,除了精挑细选的精英种子部队,更将这部分异能者有目的性地集中起来,统一培训,一是避免个人能力控制不当造成社会损害,二是更有效地充分利用这部分人。
只是异能者往往拥有特殊及特定的基因结构,这点通常具有遗传性,所以这部分人往往来自特定家族。
因此贾博士说起唐晓这女孩研制的药剂有可能触发异能,他还是觉得很惋惜的。但毕竟只是设想不是吗?学院能者比比皆是,关于激发异能的课题也从未停止,可一直以来并没有明显成效,难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行?
呵,他持观望态度。
当然,这世上还有部分基因突变异能者,要么是异能太过鸡肋,要么是因缺少系统训练,在能力的控制上往往会逊色于其他人。而西城,却是个例外。
说起这个得意门生,胡锐还是很满意的,够勤奋,也有谦逊,最重要是有才华,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
眼看新一代小辈又成长了起来,胡锐甚是宽慰,而周茜的叔叔更是他的老同学,所以对周茜他还是存有几分私心,想看看这件事她如何解释。
“我……我……”周茜没想到他竟对那废物的话上了心,还记得那天她的行踪,并为此质问她,一时语塞。
“怎么?想不起来,还是不能说?”
“我来说吧。周茜,这件事瞒不下去了。”严西城认真地望了周茜一眼,无视后者微变的脸色,向胡锐低头行了一礼,认错道,“胡锐老师,周茜这次确实做了错事。其实她弟弟周熙今年也在新生中,事发当时,她私下找他叮嘱了几句,并试图偷摸着给他指南针。不过当时周熙并没有接受,我见并未发生不公平的事,而且这事戳穿了在新生中影响也不好,所以我私自决定隐瞒下这件事,这是我的错,身为队长,我应该提前向您报告的,恳请您责罚。”他五官清秀,目光澄净,如今诚挚地迎上胡锐的视线,隐隐透着自责。
“不!是我的错!是我求西城不要说的!”周茜见势立马一副知错能改的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老师怎么罚我都成。”
胡锐来来回回打量着二人,沉思了一会儿,心里的天平还是倾向了自己的学生,他确实想不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有什么理由做这件事,周茜家境优渥,且天资出类拔萃,武力值也排得上年级前十,而那个姑娘看起来太弱了。
胡锐摆摆手:“这事暂且不提,那你们觉得,还有谁会做这件事?”
“谁知道?”周茜看起来义愤填膺,“或许根本就没这事。说不定,她根本就是在诬陷我!”
“诬陷……你?”胡锐倒没思考过这个可能。
周茜脑子转得飞快:“我有致幻能力,这是整个学校都知道的事,她只要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到。这次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一嚷嚷,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我,连、连老师您都怀疑我不是吗?我百口莫辩!”周茜说到动情处,眼眶都有些湿润,她却强忍着,“胡锐老师,您想想看,那新生怎么可能单身一人完好无损地从伽纳深林出来?而且整整待了十五天!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嗯……”胡锐陷入深思,他十指交叉相扣,轻抵下巴,“那你说说看,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怎么知道,说不定、说不定……”周茜试图找到个合理的原因。
“是嫉妒。”严西城接道。
“嫉妒?”
周茜飞快地扫了严西城一眼,眸子顿时亮了。而后者微微垂着头,难以察觉地飞快勾了勾嘴角,下一秒却做出为难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对,我想,她可能在嫉妒周茜。”
“唐晓那女孩,之前与我见过几次,她……”严西城吸了口气,像似做了天大的决定般,沉声道,“她似乎对我很是钟情,甚至因为我做出过很出格的事。没想到,她居然在新生行列,但这其中有几分刻意我也不想枉测。我与周茜私交不错,我想唐晓她可能事先打探过……不过,我并不想以恶意揣测她,伽纳森林里有许多神秘的动植物,或许有什么生物拥有致幻的能力也不得而知。”
胡锐想起在临安城初次见到唐晓那次,她确实泪流满面来着,难不成就是看见了西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心智未成熟,确实很容易为爱冲动,这么想来,她突然被破格录取也有点猫腻,想到这儿,他心下已默默有了定论——
一个人能力差尚且能忍,但品性差决不能忍!
“知道了,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胡锐老师,我觉得,还是等唐晓醒过来,再问清楚比较好。”严西城补了一句。
“不必多言。”
唐晓一直在昏睡,大概因为过去的十五天她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突然放松后,如何被折腾都一副死猪样,害得贾易以为她还受了点什么内伤,让医疗团队将她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
“贾博士,她非常健康,一点小毛病都没有。”
“她的呼吸非常平稳,应该只是在睡觉。”
“不用吸氧,贾博士。”
“不是植物人状态,贾博士。”
“是的,贾博士,您不会失去百年一遇的小天才的。”
……
整个医疗团队发现,他们平日精明过人、受人爱戴的贾博士,好像越来越临近崩溃状态,大概是失而复得的感受来得太突然?
因此当唐晓在第三天悠悠睁开眼睛时,她看到的是一个白发老头死命握着她的双手,眼里泛着泪花,感激涕零地冲她嚷嚷:“噢!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昏睡了好久好久!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尤其是脑子,脑子有没有不舒服?”
唐晓还没来得及开口,她的肚子就回以悠久绵长的一声:“咕~”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口:“老先生,方便的话,能不能先给我点吃的?”
“咕~咕咕~咕~”
“多给点吧,我快饿死了。”唐晓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