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爹生出来的孩子,很大程度上还是有些相似的。比如慕容盛和慕容云,邪魅狂狷的样子,就是一个模板里刻出来的。
“代价呢?”
慕容盛从不相信别人的承诺,毕竟他的父王口口声声说他是他最爱的儿子,却偏偏在他不到三十岁就将他送去了凤国为质。
云州大陆人的平均寿命在两百岁上下,那时的他只不过是个步履蹒跚的孩子。
一个在别人异样的目光里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相信别人。
父王这个词,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一个身份,不如说是一个名词罢了。爱谈不上,仰仗或许有那么一丁点,更多的应该是恨。
但是这份恨又在他前世的所有记忆复苏之时,全部泯灭了。
所以,刚才的他复杂万分,而现在却冷静如斯。
“你不能随意走动,只能呆在我为你安排的宫中。若你同意,便在这份罪己状上,画押签字吧!”慕容云左手扔过来一份竹简,慕容盛一伸手便接住了。
不过,他不是签字画押,而是直接丢到了旁边。
这一举动,无异触怒了慕容云。
一瞬间,他的权杖升腾起缕缕黑烟。
他所催生出来的藤曼,竟然氤氲着剧毒。
虽然慕容盛此前从未和他对过手,但他可以确认的是,他所使用的招数绝对不是他们族的术法。
*斗法,慕容盛就没能赢他。
那些毒入的五脏六腑,仿似七筋八脉都被人束缚起来了一般,根本使不上力。
再然后,便是长达二十天的囚禁。
他被关在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到,他被春意寻到,然后幻化成老鼠的样子,仓皇逃出。
对于男人来说,这段回忆是痛苦的,是屈辱的,是永远不想再提及的。
所以,当千雪问起,他只是无耐地笑了笑。
既然他不愿多说,千雪也就不再反复纠结先前那个问题了。她转而又问道:“不知春意有没有将此次寡人请你来的目的与你说清楚,讲明白?”
慕容盛有些颓丧地笑笑:“千雪,不瞒你说,我身体之内,中了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剧毒。究竟能不能帮你种出物杀之根,我也不太清楚。”
千雪默默地把物杀之根收了回去。
利用一个中毒颇深的朋友,来满足自己的目的,凤千雪做不到。
她心疼地望着他:“我先找御医来为你看看。”
“不用了,普通的御医哪里能医好我所中之毒?”慕容盛清冷地咧嘴一笑,眼中夹带着几分绝望。
“不试试怎么知道?”千雪仍在坚持。
慕容盛叹了口气,说道:“把物杀拿出来吧,若我果真度不过这个劫。现在能帮到你也是极好的。”
“不,你会好起来的!”千雪泪目。
认识了大几十年,后来又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千雪对他,虽然生不出男女之意,但却早已把他当成了生命中极为重要的朋友。甚至,胜过亲人。
千雪吩咐春意:“春意,你去请林御医过来。”
“是!”春意接令,立即动身。
“拿出来吧!”慕容盛着急地敦促,不想,急火攻心之下,竟然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慕容盛,你要不要紧?要不你打坐,寡人过气给你。”千雪双眉纠结在了一起,五分担忧,三分痛心,两分悔恨。
这些年来,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
先是母王,然后是她从前一起打仗喝酒的部下,接着是照顾她起居的贴身丫鬟,再然后她的无话不说的亲妹妹……
太多太多,每一个,都是一段痛不欲生的回忆。
她再也不想,下一个离开的是他。
若不是她敦促他回国,或许他不会中毒。是她的自私,送他走上了绝境。
她无论如何,一定要医好他,哪怕耗尽她半生的修为也在所不惜。
慕容盛不动,千雪就隔着空气将元气往他身体里输。
可是,伴随着元气的渐浓,慕容盛非但没有好转,脸色还越变越难看。
不得已,千雪收回了法力。
“为什么会这样呢?”千雪一边不敢相信地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慕容盛脸色惨白,双唇之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千雪,别试了,没用的。你赶紧将物杀拿出来,让我试试。”
僵持一番之后,千雪将物杀取出,递给了他。
“你扶我去后院,有泥土的地方。”慕容盛趔趄地站起身,摇摇欲坠。
千雪慌忙上前搀扶起他,一步一踉,总算来到了后院。
云来客栈的后院,以前本是种着许多桃树的,春天的时候,微风一吹,一地芬芳。
但凤千璇不喜欢桃花,她在位时,就命人将后院的桃树,全都拔除了。
千雪执政以来,一直未有精力关注到这些事情上。
所以,如今的客栈后院,依然是空荡荡的泥地。
慕容盛找了个阳光充裕的位置站定之后,将物杀还给千雪,并且吩咐说:“千雪,你将物杀埋到那边的泥土里,快。”
“好!”
千雪按照他的吩咐,用双刀在泥地里刨了个不大不小的坑,然后将物杀的半截根茎埋了进去,露出半截在空气中。
物杀种植妥当之后,慕容盛开始凝神运气,将全部的精力凝结到双掌之间。
半响之后,物杀果真有了反应,露出来的那截短根开始飞速长高,后又生长出枝叶。越来越粗壮,越来越茂密。而地底下的部分,有如雨后新笋疯狂生长之势,快速往地里钻,发出“嘶嘶”的破土之声。
随着物杀的长高长大,慕容盛的脸色也越变越没血色。
当一株高约十尺,宽约两尺的小树成功长满五色星形叶片之时,慕容盛砰然倒了下去,激荡起一地的旖旎。
千雪飞过去,将他扶起,搀扶到云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间里躺下。
她轻轻用*受了一下他的鼻息。
他的气息微弱得寥寥无几。
这种感受,对叱咤战场,几经生死的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人在弥留前,便是这种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