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宫”是一家开在国际奢华连锁酒店内的法餐厅，开在纽约的那家一直是米其林三星榜单上的常驻。北京的这一家以前没有那么出名，但随着米其林、黑珍珠榜单在大陆的评选，也逐渐走进了大众的视野。
一进餐厅，便可看到一棵大大的桂树呼应着餐厅名字，整个环境幽静而雅致。文倩上次相亲的时候坐在靠着落地窗、面向草坪的那个位置。吃的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和那个相亲对象的身份信息早就交换完了，需求也对完了，主菜还没上，可以说是如坐针毡。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餐程走下来，两人一开始还能假装热络地聊两句，到最后实在无话可说，只能面对面刷手机度过。
沈默一落座就很兴奋。他的功课做得很足，订的是最靠近厨房的位置。对于他而言，这家餐厅最难得的是具有开阔的开放式厨房，与就餐区没有任何阻隔，能够对厨师们的制作工艺一览无余。
“那个位置是主厨，这边是副厨、二厨、三厨、甜品师。”沈默看文倩无聊，便凑到桌子中间放低声音，悄悄为文倩介绍着厨师们的站位。
“主厨是中国人？”文倩看不太清主厨的脸，但至少可确定是亚洲面孔。
“你吃吃就知道他是哪国人。他之前在澳门一家米其林餐二星餐厅工作，圈子里挺有名。”
由于餐厅安静，两人只能凑近耳语，彼此气息在对方脸上吹拂，既亲切又有些许暧昧。两人突破了正常社交距离，文倩一下有点害羞，可沈默却丝毫不觉异常，只是沉浸在话题中。
谈笑间，一盘轻巧的欢迎菜端了上来，服务生按照惯例，要介绍一下这道菜的全部食材搭配。但沈默请服务生跳过这个环节离开，并提议让文倩猜猜食材。
只见摆在面前的一叠四个拇指般大小的“膨化食品”，上面插了小碎叶。
“我泼盆冷水，这看上去是个普通的等位小食，上面插了个小薄荷叶。”
总算可以吃菜，不用“窃窃私语”了。文倩用银勺子舀了一块小饼，点评道。
“薄荷叶没错，但我猜里面还有东西。”沈默也舀了一块儿。
“这么小，还能放东西？”文倩有些不服气。结果一口咬下去，里面真有东西，像是某种汤汁，而且味道无比熟悉——“酸辣汤？”
沈默笑着点头。于是第二个小饼，文倩和沈默吃得很仔细，他们把点缀在上面的薄荷叶拿掉，发现叶子下面有个不大的小孔，大概就是注入汤汁的入口。
“西餐的第一道开胃菜不经常是汤吗？餐厅想遵循传统，又不想太刻板。这个想法还不错，现在也很流行把汤做成汤冻来呈现。”沈默解说道。
“我说这些，你不觉得没意思吧？”后面的餐还是上得那么慢，每道菜间隔至少在二十五分钟。沈默一直跟文倩介绍着每个人在做什么，时不常地起身站到厨房附近观看。他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大概今天是“尬聊”了很多。
“很有意思呀。”如果没有沈默的解说，这点食物的分量，一口就下肚了，吃完后估计什么也不会留下。恍惚间，文倩突然闪过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如果上次在这里相亲的人是沈默，结果会不会有些不同？
如此一来，眼前的画风突然变得旖旎起来，整个餐厅也仿佛笼罩在了一层朦胧的氛围中。文倩赶紧抑制住自己的脑内剧场，把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
接下来的生蚝、牛排等等菜肴没有什么太大的稀奇，除了一些加入了一些水果的元素之外，感觉配料中不断重复了一些香草，像是香茅、或是薄荷。
“怎么像在吃泰餐里的调味料？”文倩问道。
“你刚才不是问我主厨是不是中国人吗？”沈默道。
“所以他是泰国人？”
“接近了。是越南人。厨师在法餐上打上自己家乡的印记，反倒能走得更远。”
文倩有点感慨，她一直以为正宗的法餐一定需要松露、百里香、鼠尾草这些代表性的配菜，但没想到“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最后一道甜品上来，是一份长方形蛋糕。文倩一口吃下去大呼后悔，点缀在上面的香草竟是她从来不吃的芹菜叶子。
“这就是所谓的民族特色吗？”文倩吐槽道，虽然不算难吃，但芹菜叶放在甜点上，口感也着实有些逆天了。
“米其林评分标准里有一项是‘experience’，体验，这个芹菜叶算是给你创造一种不一样的体验。有些菜很好吃，但是不会给你一段回忆。你很可能很久以后都会记得，有一天你吃了一道甜品，上面点缀的绿叶居然是芹菜叶。创造回忆其实是很难的。”沈默道。
“创造回忆是很难的。”文倩咀嚼着口中的芹菜蛋糕，也连同这句话一并咀嚼。若干年后，她一定还会记得这道甜品，只不过未必是因为上面的芹菜。
只是这想法就不必对眼前的人说了。
“先生，今天的消费在这里。”服务生拿着皮夹子走向沈默。按惯例，男士在看过里面的账单后，会把信用卡或纸币夹在里面，由服务生拿去刷完卡或找完钱，再用夹子送回来。在遍地移动支付的年代，高档餐厅还是保留了这些优雅的传统。
沈默愣了一下，讪笑着把皮夹子递给了文倩。
文倩付了钱之后，对方赔笑道，“对不起，你们太年轻了，没想到已经结婚了，用餐愉快。”
一般来讲女士买单的情况少之又少，大都是已婚伴侣才会出现这种情形，服务生肯定把文倩当成了那种把持着家庭财政的主妇了。两人尴尬一笑。反正下次再来还不知何时，也不必对这服务生更正。
“菜不错，就是服务不太专业。”出门之后，沈默点评道。
“服务挺好的呀。”文倩热情地笑道，她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明显是来“偷师”的，但是服务员对他们热情不减，挺有涵养的。可说完之后文倩才意识到，沈默说的“不专业”大概是指服务员胡乱指认他们是夫妻关系的事。
“啊，我的意思是……”这下有点尴尬了，文倩简直有点语无伦次，越描越黑。
“真的谢谢你。赞助了我这次的探店学习。”还好沈默没在意文倩说什么，对她鞠了一躬道谢。
“说了是我谢你的嘛，别客气。”文倩抡起手上的包，在沈默身上轻轻撞了一下，颇有点打情骂俏的意味。西餐每一道菜都配了不同的佐餐酒，这一顿饭下来，她有点儿微醺了。
两人都有走走消消食之意，便沿着小路往前走。前面是一条铺满石板路的繁华商业步行街，和刚才的高雅氛围不可同日而语。
“你回去要复制刚才的几道菜吗?”文倩问沈默。
“你这么喜欢刚才的菜？”沈默有点惊讶，文倩对美味一向不吝夸赞，可她刚才的态度很是冷静，不像是很欣赏的样子，想不到其实这么喜欢。沈默莫名觉得有些不服，刚才还对那个越南主厨表示认可，此刻却忍不住想出言挑毛病了。
“你不觉得……没吃饱吗？”原来文倩是觉得那个套餐的份量不够，还想再吃点儿。她甚至觉得再去吃碗路边的卤煮也甚好。
“哦，没问题。卤煮也没问题。”沈默得知文倩是因为没吃饱才让他下厨的，心情大好，当即陪她坐在了卤煮摊前。
两个衣衫光鲜的型男靓女坐在路边分食着一碗卤煮，简直是活体广告，卤煮的香味本来就飘得远，一时间卤煮的窗口排起了长队。
“卤煮可以吃，火锅为什么不行？”文倩还在碎碎念着她的重庆老火锅，希望能再来一顿。
沈默这才不好意思地把自己要参赛的事情告诉文倩。参赛前他必须保持好的味觉，火锅对味觉的杀伤力太大了。
“而且，火锅店是唯一不需要大厨的餐厅，只要洗菜工和服务员就可以经营的地方，我才不去呢。”沈默傲娇地说道。
文倩这才知道他要参赛的事。想到沈默这么忙还不分白天黑夜照顾地小柯，她一时间有些愧疚，却不知该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