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于心不忍解佛意
桩桩2023-08-01 16:5011,378

锦曦这下是真的着急了,她压根儿就不喜欢看佛经,脑子里飞快地搜寻着在庵堂里时师太们的谈话,同时想到皇上此时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让她看那部经书是有深意的吗?是想让她领悟什么吗?

数种念头也只在心头一掠而过,她想起了夹着兰花花瓣的那页佛经,心想就再赌一次吧。

锦曦住在柔仪殿内。

跟在太监和宫女的身后她目不斜视,一步一步走向皇城的最深处,她不是不害怕的,只觉宫门一重深似一重,越走越离身后的世界更远。

晚上听到宫门下匙的声音,她禁不住一抖,汗毛竖起。踏进柔仪殿的瞬间,锦曦恍惚有种感觉,燕王府的自在一去不复返了。

她心里明白以父亲的威望和身份,皇上不会让她居住在大内太久,但远望层层宫墙在冬日的余辉中慢慢涂上浓重的黑影,那种被困住的感觉越来越重。

皇上让她随皇后诵经的旨意一下,临时就在柔仪殿侧的耳房里增加了佛堂。马皇后温婉和蔼地嘱了太监宫女小心侍奉于她并送来《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一卷。

跪在锦团上瞧着面前的经书,锦曦不停地翻白眼,嘴唇翕动,心里暗暗咒骂着。

马皇后特意安排了宫女小青来侍候她。锦曦心中明白,这早晚定审的两次诵经是必不可少了。

要她诵经?还不知道要诵多久,锦曦苦笑,对着青灯,还真的感觉是修身养性了。她合上眼睛轻声道:“门外侍候吧!诵念佛经要诚心,我不喜人打扰。”

小青与张公公恭敬地退到耳房门口肃立,也不走开,等着锦曦诵完今日的晚课。

锦曦知道不让他们瞧见自己诵完经书是不可能的,背对着他们,开始默默练功。内功运行两个周天,一双眼眸睁开莹光更甚。她暗笑,这样练功却如在山中一般,反正小青和张公公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她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便招了招手。小青赶紧上前扶她起来,笑道:“尚宫红姑来了,送来皇后娘娘赏赐的礼物,听说王妃虔心诵经,不敢打扰,在前殿候着呢。”

锦曦柔弱地笑了笑,也不使劲,懒懒地由小青扶着去了前殿。

————

今日是她第一天住在柔仪殿内,陪着马皇后用过晚膳后刚回到这里,小青就提醒她要诵经一卷。直到这时锦曦才有空来仔细打量这座殿宇。

“这是以前硕妃娘娘住过的。”说这话的是尚宫红绡,她三十岁左右年纪,看上去面目和蔼,举止端庄有礼,颇得皇后宠信,宫里人都尊她一声红姑。

锦曦敢紧见礼,“多谢红姑指点。”

“王妃有礼了。”红姑对锦曦行跪礼,不顾锦曦阻拦,一丝不苟地做完,这才起身笑道,“皇后娘娘怕王妃住不习惯,遣红姑前来探望,王妃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青与张公公。”

“谢娘娘关爱,锦曦感动莫名。”说着这些场面话,锦曦觉得累。

红姑又温言道:“皇后娘娘知道皇上令王妃诵经,嘱红绡问一声王妃可习惯?盼王妃体谅皇上心意。”

体谅皇上的心意?锦曦忍耐着想嘲笑的想法。

她看书最喜欢看兵法、传奇故事,都是寻常闺秀看也不敢看的奇书。对于佛经,山中常听师太念诵,每每听及便觉瞌睡虫袭来。让她诚心诵经与其说这是皇上的心意和厚爱,不如说是用比面壁思过还重的刑来惩罚她。

锦曦此时却只能堆了笑脸,软言回道,“世尊传佛法,对其弟子须菩提道,书写此经,手具般若,身根胜也;受持此经,心具般若,意根胜也;读诵此经,口具般若,舌根胜也。锦曦诚感皇上大恩,谢皇后娘娘赐经。”

“王妃聪慧,今日诵经便有此心得,皇上与娘娘必定欣慰异常!”红姑满意地笑了,留下皇后赏赐便告退。

锦曦这才舒了口气,虽不念经,山中十年却也不是白过的,听师太们论佛法耳朵都听起茧了。这般回答皇上与皇后会满意吧?

想起这是朱棣母妃的住所,锦曦油然生出一丝亲切。仔细打量这间殿堂,见陈设不甚奢侈,大方整洁。锦曦住的是偏殿,听说硕妃所居正殿一直锁着,不由好奇,便想去瞧瞧。但今晚显然不行了,她也不习惯身边站这么多人,便道:“我有些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嫂子!”门外传来一声娇呼。

阳成蹦蹦跳跳跑了进来,笑嘻嘻地一行礼,身后跟有两名宫女一名太监,捧了诸多物事放下。

锦曦心中一惊,她就是朱棣的同胞妹妹阳成公主?猛然想起朱守谦大婚那天阳成见到李景隆搂住她不放时煞白了脸奔走的样子,生怕阳成认出她来。

阳成也是头回见到锦曦,并没有把她和当夜那个娇小的侍卫联系在一起。见锦曦与自己年纪相仿,美丽中带着端庄,就笑了,“阳成能有这样美的嫂嫂,真好!四哥真是有福气。”她拉住锦曦左看右看,嚷道,“这下好了,以后我在宫中有伴了。”

见她没认出来,锦曦放了心。听到阳成的话她忍不住又想翻白眼,阳成这一举动竟似暗示她将要在宫中待很长时间似的。

“去去,我和王妃说体己话。”阳成不耐烦地喝退左右。

锦曦想起了去了广西封地的朱守谦,也是这般大大咧咧地呵斥下人,对直性子的阳成突然生出好感来。

见左右下去,阳成才附在锦曦耳边道:“我四哥急得不行,知道后宫不能传书信,求了我许久让我做你们的信使呢。”

锦曦的脸红了红,啐道:“我可没什么对他说的。”

“真的没有?难为本公主深夜来此,明儿四哥准骂阳成了。”阳成不信,嬉笑着非要锦曦说。

“今日诵经,得一体会。你不嫌肉麻就传呗!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惧……”

阳成扑哧笑了,“这哪里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故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这是《佛说鹿母经》里的,嫂子,你又逗阳成玩了,胡说一气。”

锦曦嘿嘿一笑,便道:“好吧,佛说要牢记六波罗蜜于心,这最难一关嘛……便是诵经!跪得我腿都软了。”

阳成咯咯直笑,“好吧,我就原话告知四哥,让他在家中陪着你也诵经。”

送走阳成,锦曦却是真的累了。她躺在床上叹气,这般传消息真是不容易。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惧……朱棣自是知道自己是惧李景隆的,自然会知道凤目变红是李景隆下的手。至于六波罗蜜,一布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进,五禅定,六智慧。最难就是忍辱,朱棣自然知道自己的心思。

想到这里,锦曦的心稍稍安定。

说也奇怪,锦曦想偷空去瞧硕妃原来住所,可总是找不出机会。不是小青时时侍候在侧,就是那个张公公乐呵呵地跟着她。就连夜间偷偷起身,才走到庭院中,便会有人闪出,问她有何吩咐。锦曦暗自疑惑,显然硕妃住所有人暗中看守,她却不敢大意,大内之中高手如云,她生怕一不留神被皇上知晓再不肯放她出宫,这样一来也间接害了朱棣。

锦曦猛然惊醒,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贪玩好动的性子开始变得这般沉稳了?是因为朱棣吗?是因为自己成了燕王妃的身份而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吗?

她想着师傅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望着红墙上空的天发呆。师傅教诲不能和皇子接触,如今却也嫁了,而且那个人,正渐渐地填满她的身心。相思,原来是这样!锦曦微微地笑了。她缓缓地在佛前跪下,翻开经书喃喃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漫长的宫墙下,朱棣骑着马在玄武门外徘徊。

自锦曦入宫之后,洪武帝只准他每月一次进宫请安,让他觉得眼前这座皇城突然之间变得高大森严起来,原来随意入宫却变得如此艰难。一道圣谕让朱棣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皇权的重要。

他无奈又不安地驱马缓行。阳成带出来的话,在笑闹中瞬间让他感觉到锦曦的聪慧与机智。

大明律,但凡进了大内后宫,夹带书信者杀无赦。他只能出此下策,托阳成带话。想起柔仪殿的老人,朱棣的嘴角带出一丝的微笑。

瓦蓝的天空下,他漫不经心地朝皇城瞥去一眼。倔傲的面容在阳光下像雕像般坚定。“十七,曾经有猎人进山猎虎,见虎脖子上竟然系了枚铃铛,猎人很好奇,是谁给老虎系上的呢?如何敢接近这等猛兽不伤毫发还能为它系上铃铛?他很想试试解下来,你说,他该怎么办?”

燕十七星眸渐亮,遥望皇城露出一贯的灿烂笑容,“解铃还需系铃人!王爷,你想出办法来了?”

朱棣看着不远处的钟山笑得格外狡黠,马鞭一指道:“我猜,钟山之上,还有一人在遥望皇城,赏景品茗!”

李景隆的确在钟山之上,从这里远远望去,皇城大内尽收眼底。初冬的寒风吹得颈边的银狸毛微微颤抖。他站立如松,喃喃道:“锦曦,你可耐得住宫里的寂寞?皇上的经是不好念的。”

“公子,起风了……”银蝶小心地说。

李景隆仿若未闻,“锦曦,你说,为何每次都是这样?我害了你,偏又想救你?”

起风了吗?心也被吹得凉了,由凉而变酸。他嘴里一片苦涩,又盯着皇城瞧了会儿,回转身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吩咐道:“通知落影,让她趁吕妃失宠,服侍好太子。让雨墨进宫,好好侍候小皇孙!”

“是,公子!可是……”银蝶想起先前诸多安排,费尽心机才让燕王受到皇上打压,同时分开了燕王夫妇,这时却又要弄她出来,忍不住就多了句嘴。

李景隆回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留是皇上的意思,这放,就由我替皇上拿主意了。”

一月后,朱棣终于借进宫给皇后请安时溜进了柔仪殿。

此时并不是早上诵经时间,锦曦讨厌宫中女官与太监围着她,干脆跪坐在佛堂中练功以示对皇令的顺服。

檀香轻燃,香花果食供奉。素灯如豆。

璎珞幢幡宝盖遮住了外面的视线,朱棣的心脏怦怦乱跳,佛堂幽静昏暗,他只瞧到锦曦纤细的背影,房顶一片明瓦投下一注亮光笼罩在锦曦身上,衬出一种出尘的美丽。

他静立在佛堂门口,心里不知是悲是喜。片刻后才轻步走进,见锦曦闭目,双手合十虔诚得很,嘴边飘过一缕笑意,凤目中涌出怜惜,突然有一种冲动撞击得胸口隐隐生痛,他想拉起她转身离开大内再不回头。千言万语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让他喉间如堵了块硬物,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带着呼吸也粗重了。

“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诵经的吗?”锦曦以为是张公公又借着什么换花添果加香油来探虚实,眉微扬,淡淡地责问道。

她的声音原来是这么柔和,又隐隐带着刀锋之气。才一个月,他的锦曦就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变得懂得保护自己了。朱棣微一闭眼,睁开时凤目含笑,放松了身体,打趣地接口道:“没想到才过一月,我的王妃便这般性静了。”

锦曦的身体微微颤动,心里激动莫名,手藏在袖中,指甲不知不觉戳痛了柔嫩的掌心,千般委屈瞬间涌上心口,长睫一颤,已溢出一滴泪来。

她没有回头,生怕回头是一个梦境。佛说孽障由心魔而生,她抬起头,看着高坐在莲台上的观音微笑地瞧着她,真的不是梦吗?

“朱棣……”一声轻呼脱口而出,锦曦挺直的背一软,手撑在地上,缓缓地含泪回望。

阳光浅浅地拉长了他的身影,锦曦几乎瞧不见他的面目,只觉得浑身无力,想要再喊他一声也不能。

朱棣愣了一下,便大步走近,在锦曦身旁半跪下,伸手搂住了她。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锦曦所有的委屈在这刹那间爆发。她软软地倚在他怀里,撒娇似的呢喃,“我要回家……”

手指轻弹,那滴泪便在指尖颤抖滚动,搅起思念似潮般汹涌奔腾。锦曦的话让朱棣只觉得心酸无比,只顾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咬着牙,说道:“等不了多久了,锦曦……”

锦曦把头深埋在他胸口,让滑下的泪被他的锦袍吸干,良久才扬起一张笑脸,“我知道,就是想撒娇……”

朱棣心痛地看着锦曦消瘦的面颊,那双秋水般明亮的眼睛显得更大,里面盈满了信任、依恋与坚定。

他埋下头贪婪地嗅着锦曦发际的清香,窝在她颈边,闷声叹息,“锦曦!”炽热的唇轻印在她颀长优美如天鹅般的脖子上。

锦曦回身搂紧了他,朱棣双臂一紧,直把她嵌入怀中。她的味道让他渴望,渴望着吮吸与占有,吻如雨点般落下,狂热不能自抑。

成亲这么久,这一刻朱棣再也压不住对锦曦的渴望,他要她是他的。

酥麻的感觉从脚指头升起,锦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一声嘤咛轻溢出喉间。双眸如水,双颊酡红,如饮琼浆。

“锦曦,你是佛派来的妖精,引我入地狱……”

朱棣喃喃念着,猿臂一伸已抱了她站起,大步走进经幡后轻轻将她放在榻上。

锦曦仰视着他,轻声道:“这是佛堂!”

“佛祖不会怪罪,我参的是欢喜佛!”朱棣双手撑在身侧,覆盖了锦曦的天空。

他低下头,噬咬着锦曦的耳垂。

微微的凉意带着陌生的感觉袭上心头,锦曦只觉得身体空荡荡的,无端地生出害怕又期待的感觉,手便自然地撑在朱棣胸口,挡着他接近。

朱棣握住她柔软的手,亲吻着嫩如青葱的手指,还未来得及说话,两片温热湿润的唇便覆了下来,带着朱棣所有的思念和热情卷入心里。锦曦的神智渐渐模糊起来,呼吸间只有朱棣熟悉的温柔和浅浅的霸道。

她轻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拉回一点儿神智,半睁着蒙的眼道:“这是大内……”

话还未说完,身上一凉,一只略带着薄胼的手掌停在她心跳最烈的地方,激起密密的鸡皮小疙瘩,她一吸气,自然地往上一拱身就抵上了朱棣坚实的胸膛。

““朱棣!”她轻呼一声,似恳求似难过,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

而那双干燥温暖的手偏不让她如愿,牢牢地定住她的身体。锦曦只觉得朱棣的身体一僵,手指便深深地陷入他的肌肤。

锦曦有力的拥抱让他感觉到她的回应,她就在他的怀中,与他密不可分。

朱棣紧紧地封住了她的唇,把她的低呼、她的惊慌、她的轻颤、她所有的情绪全纳入口中。

“你是我的女人!”低沉而霸气的宣扬伴着一道白光从锦曦脑中闪过,深深地刻进了心里。

“锦曦,曦……”他的身体僵硬着,头埋着在她颈边,似在叹息,只吐出一个悠长的语音。像最华丽的贡缎,带着绚烂的色彩和沉甸甸的质感包裹着她。

锦曦半睁着染着浓浓情色的双瞳定定地瞧着朱棣。修长的剑眉,墨黑的瞳人,披散的长发与她的柔美纠结,那双狭长的凤目中盛满喜悦。她的嘴一动,一朵妩媚的浅笑缓缓怒放。

朱棣轻轻移开身体。“佛祖为证,今生今世,你都是朱棣唯一的妻。”

眨巴了一下眼,脸渐渐地红了。锦曦闭上了眼不肯看他,清亮的泪从眼缝中沁出。感觉到身上的重量蓦然消失,锦曦一惊睁开眼。朱棣戏谑地轻笑,“舍不得我吗?”

她脸一红,啐道:“也不知危险,这是大内后宫!”

低低的笑声从他喉间溢出,随着胸膛起伏越来越大,他竟哈哈笑了起来。

锦曦急得伸手就去捂他的嘴,粉藕般的手臂才探出便被捉了个正着,连人带被搂进了他宽厚的怀里。“小东西!”朱棣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突然得意起来,“你今日怎么不用武功踢我出去?”

锦曦害起羞来,耷拉着脑袋不语。

朱棣也不说话,起身穿好衣衫便抱了她起来,直直出了佛堂耳房。锦曦吓得一颗心扑通直跳,虽说朱棣敢在大内放肆必是事先有准备,可她却生怕有个万一。

若有万一,也必与他一起。一念至此,眼便睁开了。

“相信我就好。”朱棣低头看了她一眼,走进寝殿。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步伐沉着稳定,胸膛宽厚而温暖,锦曦埋下头偷偷笑了。

屏风后已备好热水,锦曦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只笑了笑,便浸进水里。温热的水缓解了身上的酸疼,她轻哼了一声。

朱棣点点她的鼻子,满脸的内疚怜意,也不说话,温柔地帮她洗浴,然后细心地为她穿好衣裙。

锦曦闭了眼,浅浅地笑,生怕一睁眼这只是梦。

他从后面抱住了她,低语道:“快午时了,我没时间了。你告诉我的,忍耐。锦曦,我一月才能进后宫一回,不得宣召来不了,你等我。”

“阳成……”锦曦记得让阳成提醒他的话。

“嗯,她说与我听了,锦曦,以后不要再担心李景隆,这是我的事,知道吗?张公公是我的人,他是三保的干爹,记下了?”朱棣舍不得离开,却只能抓紧时间把要紧的说了,“母后最是心软,她的话,你记在心里,她必是高兴。父皇节俭,月里总有几日去御菜园。锦曦,你认识菜蔬吗?”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地嗔他一眼,“我只认得猪肉,你这么大个头的!”

目光撞到一处,均是细细碎碎如阳光般的笑意。这一刻,锦曦眉目舒展,风情毕露。

朱棣伸手从她颈中拉出那块刻有“龙行天下”的翠玉浅浅一吻,“佛堂张公公会处理,你去榻上歇着便是,不喜欢诵经……我带了些你爱看的书藏在佛堂内,你只管看着玩儿。”

锦曦没有再问若是被发现怎么办。她相信朱棣,既然敢在大内后宫与她缠绵,必有他的安排,就只微笑着不说话。

窗外传来轻脆的鸟鸣声,朱棣深深地看她一眼,“我在王府等你回来。”便毅然松开手,大踏步走了出去。

锦曦身体一软,泪便冲了出来。她哭过又笑,暗骂皇上好没道理,非要让她尝遍相思才肯放她回家。

相思吗?她想起与白衣看星星的夜晚。“相思最苦,偏爱相思。”锦曦恍恍惚惚,朱棣给予她所有的感观触觉,所有的缠绵激情还停留在空气中,享受着心里那种酸痛。想起他说的欢喜佛,他说她是他的女人,剪水双瞳中笑容顿现,脸跟着红了起来。

小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妃,你在哪儿?怎么殿内没人值守?”

锦曦缓步移出,慵懒地笑道:“我沐浴更衣来着。没人值守吗?人呢?”

小青气急败坏,“这些不懂规矩的丫头,不知跑哪儿去了,怎么敢让王妃沐浴无人侍候?!”

“我向来喜欢独自沐浴,小青,我有些饿了,可备好膳食?”

小青打开食盒拿出菜肴,嘀咕道:“今日可真怪,害我等好久,厨房小六不知哪来那么多事,缠着我到现在才回。”

锦曦暗笑,想起朱棣,红晕便浮了上来。她夹了两筷吃了,想起朱棣的嘱咐,便问道:“柔仪殿不是自己有小厨房吗?我想自己做几道菜,不知宫中哪里可寻得新鲜菜蔬?”

“可去御菜园向守园的秦公公讨要。王妃想要自己下厨?”

“我想做几道菜孝敬母后,拜佛之人肯定也喜欢素食。”

小青是皇后派来的,听到锦曦这般孝敬皇后,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声答应陪锦曦去御菜园瞧瞧。

锦曦已和守御菜园的秦公公混得熟了。然而半个月来,她却从未遇到过皇帝,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马皇后却对她做的菜赞不绝口,锦曦便讨了旨,不仅每天都来菜园摘菜,还在园中边角种了一分地。

说也奇怪,自从朱棣走后,她的心竟然平静下来。这日,她跪坐在佛前悄悄地翻开经书,本想看朱棣夹带进来的传奇小说,翻开一页见居然还是佛经,锦曦隐隐奇怪。她回头看了看,张公公与小青站在佛堂门口。

她叹了口气,张公公是自己人又如何,这大内之中总还有别的人,如果不是张公公单独值守,她如何看得了传奇小说?

锦曦懒懒地翻开佛经,正嘀咕着又是一个无聊的早晨,一缕兰香害她打了个喷嚏。

“王妃,凉着了是吗?奴婢去拿件披风来。”小青旋身离开了佛堂。

张公公见人走远了才快步走进来,从袖中拿出一卷书放在锦曦手中,和蔼地笑了,“王妃多保重。”

锦曦接过,瞥了一眼,就偷偷地笑了。

张公公又回到门口站好。锦曦没有看,还是轻轻地翻开了佛经。书页中果然出现了一瓣兰花。她凝注目力仔细看了又看,不见丝毫端倪,不由得纳闷。

锦曦将兰花放于袖中,细看那页佛经,反复看了数遍,冥想起来。

这日上午她小睡后又来到菜地,瞧着地里的莴苣翠绿欲滴,竟生出喜悦来。这是她在宫里待着找到的最好玩的事情。

柔仪殿里的宫女太监都知道燕王妃下田种菜不喜欢别人站在田垄边上瞧着,每次就只带张公公或是小青去,嘱他俩在御菜园外守着,自己一个人前去。

秦公公常年守园也是寂寞,难得锦曦笑语嫣然地陪他说话,锦曦态度又好,还不时带些吃食零嘴与他,所以见着锦曦也格外高兴。

一老一小站在地边上聊菜蔬的话题。

锦曦穿着碎花常服,襦裙精干短小,头发也简单地挽了个小髻,正拿起水壶浇水。十二月的天气,她劳动着倒也不觉寒冷,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秦公公,把布巾递给我!”锦曦伸手拿过布巾,竟一片片去擦拭莴苣上的灰。

她种的这一分地里只有十来颗莴苣,还有一垄萝卜,这些菜蔬被她这般呵护,倒像是种的花了。

“怎么样?我种的还不错吧!”锦曦叉着腰得意非凡,寻思着挖一颗莴苣今晚给皇后做菜,但又有些舍不得下手。

“你种的有朕种的好吗?”身后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锦曦吓了一跳,回转身,看到秦公公已退得远远的,田垄边独自站着身着明黄团龙皇袍的皇帝,目光复杂地瞧着她。她三步并做两步跳上田垄,便跪了下去,“臣妾见过皇上。回皇上话,臣妾只是闹着玩的,比不得皇上亲种。”

“是吗?怎么朕瞧着你种的菜颗颗青翠,比朕种的菜品相好很多啊!”

锦曦心中大惊,这话回不好可是要惹祸上身的,她眼珠一转,心下已有了主意,轻声回答道:“如果以地比做天下,皇上忧心天下,广施恩泽。臣妾却只能是守着这一分地,也只有能力伺弄这一分地,地少则专心,所以把种菜当养花般精细。可若是扩大田地,却断不能了。所以,臣妾比不得皇上亲种之地。”

洪武帝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起来回话吧!”

“多谢皇上!”锦曦站起身,不敢抬头。心想终于见到皇帝了,他会不会放她回去呢?

洪武帝看了眼锦曦种的莴苣,不动声色地说:“若是你能种好一分地,你说棣儿他能种好多少地呢?”

这话问得真刁钻。锦曦暗自忖道,自己肯定不能比过朱棣,那么说少了会让朱棣抬不起头,说多了便会让皇上觉得朱棣是有野心。她心一横,大不了赌上了。

锦曦露出甜甜的笑容,眨巴着眼睛道:“王爷么,他一分地也种不好!”

洪武帝的脸色转暗,隐有怒气,“你是说朕的儿子连地也不会种?”

“不是啊,是因为臣妾可以种地,还能下厨,王爷就顾着吃了,哪还有心意种地呢!”锦曦俏皮地说道。

“哈哈!天德的女儿果然会说话!有乃父之风啊!”洪武帝笑了。

锦曦舒了口气,她没有正面回答皇帝的话,却间接地说明朱棣与她恩爱异常。不图江山,只顾小家欢愉。

洪武帝慢慢地顺着田垄往前走着,时不时地问起一些有关种菜的事情。锦曦小心谨慎地回答了。眼见日头高挂,已近午膳时分。锦曦心中惴惴不安,皇帝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听皇后说极喜欢你做的素菜,今日午膳朕便同皇后一起用,你就用你那一分地的菜蔬做两道菜吧!”洪武帝突然说道。

锦曦一愣,心中大喜,赶紧回道:“臣妾这就去准备。”

“对了,朕唤了棣儿一同进膳,去吧!”

锦曦惊喜地抬起头,正撞上洪武帝带着笑意的眼睛。她脱口而出,“皇上真是太好了!”

“呵呵!朕让你待在宫中见不着棣儿就是不好吗?”

锦曦的脸腾地红了,扭扭捏捏地说道:“不是……”

“不是吗?那在宫里再住些日子……”

“皇上!”锦曦心急,唤出口时又黑了小脸,心里不安得很。

“说说,这些日子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你对什么最有心得?”洪武帝被锦曦逗得大乐,放柔了声音问道。

锦曦这下是真的着急了,她压根儿就不喜欢看佛经,脑子里飞快地搜寻着在庵堂里师太们的谈话,同时想到皇上此时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让她看那部经书是有深意的吗?是想让她领悟什么吗?数种念头也只在心头一掠而过,她想起了夹着兰花花瓣的那页佛经,心想就再赌一次吧,“臣妾愚钝,经书所言道理浩如烟海,臣妾日前只对世尊一言所动。”

“说说看。”

“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往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往而生其心。”她朗声念出那段佛经,凝神屏气道,“世间万物都逃不过一个‘心’字,心大则天大,所谓无欲则刚,无所求则生清净心,知足常乐便是这个道理。可是……臣妾惭愧,一心念着王爷,不能脱俗,想回王府了。”锦曦脸上露出沮丧,娇憨之极。

“哈哈!”洪武帝哈哈大笑,眼中欣赏之意甚浓,这么快就参透他的意思了?还连敲带打提出要求,他想了想,笑道:“时辰已不早,还不快去做菜!若做得不好吃么,朕就还留你在宫中诵经!”

锦曦大喜,行了一礼,兔子一样跑去自己的地里摘菜了。

洪武帝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那个活泼娇憨的背影,在菜地里忙活的样子,像极了从前的硕妃,让他心生怜意,不忍再为了太子打压朱棣。

想起锦曦的回答,他欣慰地笑了,或许是自己太多疑,毕竟都是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何能因为棣儿的优秀就毁了他呢。或者,他身边有这般聪慧的王妃,知晓能力之所及,知晓不能强求,偏安北平,平安度一生吧。

锦曦亲自端着做好的菜移步进了马皇后寝宫,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自佛堂一别,她已有大半月没见着朱棣。虽说皇上今日话里的意思是要放她回去,然而圣意难测,就怕是皇上临时也会又改主意。

她按下心里的担忧,微笑着走了进去,眼角的余光已扫到一群站立侍候的宫女太监身后八仙圆桌旁坐着的三个人。锦帔绣凤的是皇后,明黄衣饰的是皇帝,喜穿银白袍子的肯定是朱棣。她抿嘴一笑,轻盈拜下,“臣妾来迟,皇上娘娘恕罪。”

“赶紧着,还不快接下王妃手中的菜!”马皇后吩咐道。

锦曦递过菜盘,这才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笑出,便凝固在脸上,居然,那个添陪末座的竟然是太子朱标。她心中失望到了极点,却不能表露出来。

轻轻移步到桌前,从尚食太监手中将菜盘放置到桌上,锦曦恭敬地说:“这是一分地里的菜,凉拌莴苣,炝炒的萝卜丝。”

洪武帝仔细地盯牢了锦曦的每一个神情,见太子眼已看直了,便轻咳了声,道:“皇儿,你有口福,来请安正好撞上了,尝尝你弟妹用亲自种的菜蔬做的菜味道如何?”

太子方回过神来,心中惊诧才一月未见,锦曦容光更胜从前,更有种温婉柔美从骨子里渗出来,抬头的瞬间,仿佛带进了阳光,耀得满室生辉。他心中嫉妒,又知她夫妻二人分离甚久,此时想到让燕王得了锦曦,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夹了莴苣吃了,勉强赞道:“弟妹好手艺!”

“哦?皇儿说好,朕也尝尝。”洪武帝不动声色地吃了,放下筷子,对锦曦道,“瞧见是太子不是棣儿,觉得失望吗?”

他说这话时眼神蓦然变得锐利,锦曦暗骂皇帝刁难,说不失望,没准儿就留她再在宫里待着。说失望,她敢吗?敢对皇帝说失望?明明是他告诉她朱棣要一起来用膳的。

“没见到王爷臣妾很失望,”锦曦轻声回答,话锋一转又道,“但是王爷没吃到臣妾做的菜,如果听说皇上吃得高兴并且会有赏,他会更失望,如此一比较,臣妾很满足了。”

马皇后捂了嘴直笑,“锦曦啊,你就只和棣儿比较吗?”

“他是臣妾的天,臣妾最能比的人就是王爷了。”锦曦只能露出小儿女的娇憨在皇后面前撒娇。

“好!朕赐你这块翠玉,以后,燕王府的天一分为二,你与棣儿共掌王府!”洪武帝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翠玉来。

锦曦大喜,忙跪下接过。她一怔,这块玉分明是块凤玉,也雕有四字:凤行天下。

“与棣儿身上那块是一对,你好生收着。棣儿,还不出来!”洪武帝往屏风后唤了一声。

朱棣喜滋滋地从屏风后转出,瞧着锦曦,怎么也忍不住眼底的关切,他大步走过去,跟着跪在锦曦身旁,道:“多谢父皇母后!燕王府以后儿臣决不会只手遮天。”

马皇后扑地笑出声来,“怎么?天下间没有这样的事?你父皇让你难堪了?”

朱棣带着笑容道:“怎么会?要知道儿臣娶的是将门虎女,圈了她在王府,太委屈她了。”

锦曦赶紧低头做足了大家闺秀,道:“皇上意思是要臣妾好好整治这王府的内务,为王爷分忧。怎敢真的与王爷平起平坐,有违祖训。”

洪武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朱棣道:“还不快多谢你大哥,是他求情,你们也真是太年轻,弄个贺礼也要出错,在我皇孙的满月宴上闹腾。”

朱棣忙转过头,对太子一礼,“多谢大皇兄!”

太子已隐去所有的情绪,含笑扶起他,“吕妃恃宠生骄,连累弟妹受罚。”

洪武帝和马皇后相视一笑,洪武帝亲执了兄弟二人的手,道:“朕之子嗣中,朕最喜你二人,又同是皇后带大的,只盼你兄弟二人齐心,不生嫌隙。”

太子与朱棣齐声答道:“定谨遵父皇教诲。”

锦曦这才明白洪武帝的意思,他打压了朱棣怕他心中生恨,又想看着兄弟和好,所以百般试探于她。见她一门心思摆弄的只是那一分田地,又说佛经上的知足常乐,与其说是分一半权力与她,不如说是要她好好劝着朱棣安心做他的王爷。

可是他送朱棣的那块龙形翠玉是什么意思呢?她明明瞧见自己在接过凤形玉时马皇后和太子眼中闪过的伤感和嫉妒。

龙凤行天下,这有天子的寓意。这般当着面赐给她,太子心中是何滋味?要不然,这块玉就是自己把它想得太重要了?

一念至此,锦曦想定是自己多心。不然,盼着儿子和睦的皇帝怎么会当着太子的面赐凤玉给她。

“好了,你做的菜很对朕的胃口,这就回府去吧。”

听到这句话,朱棣已紧紧地握住了锦曦的手,对着皇帝皇后行了大礼,转身离开了。

瞧着二人走后,洪武帝站起身道:“去解了柔仪殿正殿的锁,里面的旧物,都送至燕王府,日后也不需人守。就说,这是皇后的意思。”

“是!”太监答道,迅速地走了出去。

洪武帝转身对太子道:“朕定下的太子终不会改变,你不用心中揣测不安。”

太子赶紧跪下回道:“儿臣不敢!儿臣告退。”

“你记着,你的兄弟全偏安一隅,为你守卫江山,充其量也就是这一隅罢了。”洪武帝说完摆手让太子退下。

洪武帝走到马皇后身边,执了她的手,笑道:“柔仪殿解了锁。朕答应过她,解锁之日便是对棣儿有交代之日,相信硕妃必不会再怪朕当日不顾她已嫁过人而强要了她。”

马皇后黯然道:“皇上,当日之事也怪不着谁……”

洪武帝想起当年的那一幕,心里隐隐犯酸,突笑道:“今日见锦曦,隐隐看见硕妃当日柔中带刚的模样,我很喜欢她。”

马皇后目中流露出担忧,“皇上,锦曦很好,也很孝顺,别的都没有什么,但标儿对锦曦……”

洪武帝笑了笑,“朕最头疼此事,但现在已有皇孙,标儿再好美色,若不能过这关,他也不配做将来的一国之君!”

马皇后大惊,“难道皇上今日是故意让他瞧着锦曦的美貌?这,这可是剂猛药!”

“如果不是立嫡立长,你以为,他真的能胜过棣儿?”洪武帝目中露出精芒,帝王威严尽露,“两块玉,朕都送给了棣儿,若太子贪图美色,挑衅棣儿,便是他前程尽断之时。只是标儿性情温和,知书识礼,想必不会辜负朕的心意。他做国君,比朕要宽厚多了。”

“皇上一心为标儿打算,他定不会辜负皇上心意的。”马皇后微笑着说道,与洪武帝的手握得更紧。

他们二人都没注意到,侍立在侧的太监中的有心人已悄悄把这番帝后的对话记在了心里,为将来埋下了祸根。

继续阅读:第三十三章宫帷秘事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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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的日月(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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