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门外，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扎着俏皮的辫子，手里执着鞭子。
脸上清纯稚嫩，却又带了些大漠女子的英勇气概。
可在见到戎丞的一刹那，那满身的刺又变得软和起来。
敏敏郡主眼眶蓄泪，松了手头的鞭子，冲向戎丞，头栽进他的怀里，拼命的捶打着，“……戎丞，你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
一夜之间，醒过来时。整个大漠都找不到他的身影，敏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敏敏的记忆里，只有很小的时候。阿娘骗她说出去给她买颗糖就回来。谁知道，阿娘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知不知道，我好怕，好怕……”敏敏眼泪哗然落下，哭得梨花带雨。
戎丞任凭她打着，脸上带着冷意。他已无当初当时的自己。
“郡主，请自重。”他冷不丁，凝视着她说道。
敏敏愕然的仰起头，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她的鼻头泛红发酸，手紧紧的捏皱他的衣袍，“自重？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离开大漠，找你找的好苦。戎丞，你一句自重就把我打发了？”
戎丞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嘴里说着最冷情的话，“我若做了什么，让郡主误解的话，还请郡主见谅。若无事，郡主请回。”
“……戎丞！”敏敏抓着他的衣袍，“我是堂堂大漠的女儿！我是郡主，从未这样卑微为一个男人过！我不信，你的心这样冷！”
戎丞被她囚着，不能动弹。
拳头紧紧的攥着，心硬如铁，可谁的心，真正是冷的呢。
“要怎样，郡主才能走。”戎丞看向敏敏，眼神里空荡，什么都没有。
敏敏紧盯着他的眼睛，那么的漆黑，那么的空洞无神。
身形一僵，她趔趄了一步，“除非，除非你承认从未喜欢过我，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你发誓。若违此誓，此生姻缘无疾而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戎丞脸色苍白。
这究竟是多恶毒的毒誓。
敏敏泪光闪烁，“你发誓啊！”
戎丞紧紧闭眼，浑身都在叫嚣，他臂膊上的青筋皱起，哑着嗓子，开口道：“……我发誓。心里从未有过郡主。若撒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此生姻缘，无疾而终。”
最后四个字，沉重的砸落下来。
敏敏泪流满面，失语的捂嘴痛哭。
良久，戎丞看着她哭红了眼，想伸手为她擦拭，可终究停在了半空。他回想起自己伤痕累累来到大漠，与她朝夕相处的那半年。
那是他此生，最幸福快乐的时刻。
也是他从未有过被人那样呵护着，照顾着，放在心里的时候。
敏敏哽咽着，擦去眼泪，红肿着眼睛，沙哑道：“你曾对我说过。你心里有个女子，她如天上的白月光一般灿然。只可惜，我不能替代那抹白月光，更不能成为你的朱砂痣。可我终究想，永远的在你心里，让你永不能忘记我。”
戎丞看向她。
只见敏敏扔了鞭子，闭上眼睛，张开鹅黄色的轻纱，两侧如轻盈的羽翼，随风扬动。
“我们初见时，我跳过一曲大漠舞。如今，我再度跳起这支舞。跳完之后……”敏敏哽咽着，闭眼深呼吸，道：“我回我的大漠，你回你的江南。从此……一刀两断！”
如风里的精灵一般，敏敏闭着眼睛，身姿如莺般灵动。
她是大漠上最美的姑娘。
戎丞看着她的舞姿，拳头紧攥出血。血一丝丝的顺着拳头流淌，他不愿让她看见，没入了袖袍中。
敏敏一曲舞毕，睁开眼时，戎丞的眼神，永远是那样，那样的空。
“此去一别。往后，你可有去处。”敏敏平复情绪，声音还是那般的嘶哑。
戎丞静静的看着她，初见她时，她曾是那么的高傲。如高傲的小孔雀。
如今，一个大漠最高傲的郡主，因为他，变成了这般模样。他的罪孽。
戎丞听着她的话语，对她说：“想去之地，皆是家。”
敏敏似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追问道：“大漠呢？你还会去大漠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这个问题，似是没有答案。
戎丞，没有回答她。
敏敏红了眼圈，转过头去，暗暗的擦掉眼泪和鼻涕，“你别以为我非你不可。告诉你……我阿爷给我找了大漠最英勇的男儿，他将是未来的郡爷！比你强的多。”
戎丞注视着她瘦弱的背影，仿佛风一吹就能散了。
“那。”戎丞暗哑着声音，看着她说：“提前恭喜了。”
敏敏泪如雨下。
但她努力忍着，哽咽着，倔强的没有回过头去，“我也祝你，早日遇到中意的姑娘。”
戎丞苦涩一笑，已经发过毒誓了，还能如愿么。
敏敏在内心说道：撒落爷在上，敏敏方才要挟戎丞之语皆不得作数。若是作数，则中到敏敏头上！敏敏愿意折寿十年，换取戎丞哥哥平安康健，此生欢喜无忧。
说话这句话，敏敏迎着秋风，缓缓睁开眼睛。
她转过身去，已然平静，对戎丞道：“我走了。”
眼里，带着许多的不舍，留恋。
敏敏知道，此生总会遇到一个闯入心扉的令人惊艳的男子。可那个男子，阿爷说过，却是不能陪伴她一生的人。
戎丞的心口，泛起了不适。
“我送你，到城门口。”他咬紧了牙关。
敏敏洒脱的一笑，拉住门前的马儿，翻身上马，执着鞭子，“你以为我真是一个人来的？为了你，我还不至于！城门口有我阿爷他们的人接应，放心吧！”
大漠的儿女，拿得起，放得下。
敏敏调转马头，收敛了笑容，一直回头看着戎丞，直到……直到再也看不到他。
她扭过头去，泣不成声。
对他说的话是假的，她此生只为他，叛逆过一次，违背过爹娘意愿一次，离开大漠一次。就这一次，够了，值了。
“驾！——”
马蹄带起沙尘，敏敏飒然的衣裙随风而动，消失在戎丞的视线里。
戎丞这辈子，都无法忘怀。记忆里的那个大漠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衣裙，跳最艳丽的舞，驯服最烈的马。
回头，进了王府。
戎丞来到宋景行身旁，注意到他的眸光正定向不远处的妻儿身上。
只见陶桃抱着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四处追闹。
“安儿快来！我们要被哥哥追上了……”她像是个孩子一样，没有半点当娘的觉悟，永远是最快乐的一个。
“唔……娘，娘亲……”可怜的小平儿，追着娘亲和妹妹，可是吃力的，怎么也追不上呀。
陶桃笑着回过头去，一把抱住平儿，“乖乖，娘亲怎么舍得丢下你呢！来，我们跟安儿一起玩。这下，换你们两个来追娘亲。”
戎丞看着看着，不由得笑了。
他开始明白宋景行为何能盯着一处，嘴角带笑，看这么久。
想着想着，戎丞的眼眶湿润了。像是起了雾一样，氤氲着，暗哑着声音，说道：“宋兄。”
宋景行转过头，看他。
戎丞满脸泪水，拳头紧握，咽着道：“我后悔了。”
后悔当初，跟亲人一起死的不是他。后悔应该与摩洛国同亡，好过悔恨的留在世间。后悔没有听父王的话，好好接管江山。
后悔去了大漠，后悔……离开大漠。
宋景行没有再看他，只是将目光投向妻儿身上，“还记得，你曾问过本王什么。”
戎丞唯一问过他，他没有给的答案——
“你……你可有什么愿景。”他的声音颤抖，埋下头去。
宋景行看着追闹的妻儿，目光悠远，负手启声道：“只愿妻儿安康，岁岁无忧。”
戎丞一愣，低低的看着地上的草叶。
彼时的宋景行答不出，此刻的宋景行却能答出。不正如他当初与此刻一般。
宋景行勾唇，看向戎丞，“你的愿景，又是什么。”
戎丞想了许久，同样看向嬉戏中的陶桃与她的孩子，忽然释怀了。
这个回答，已然没有意义。
他的愿景，与宋景行的一样。只是，换做他们的孩子。
“我明白了……”戎丞失笑着，嘴角勉强。
久久的看了一眼陶桃的秀脸，她笑得那么的灿灿。
“祝你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转身，离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