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珠说的是笑笑的乳母,却不由地想到了当年他和宣正帝的乳母,不也是这样挑唆着他们两兄弟明争暗斗吗?方氏打着为他好的旗子哄骗他到先帝跟前争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罢了。
“做下人的,蠢笨点都没关系,心坏了就糟糕了。不管这两个乳母里头是哪个唆使笑笑的,都一并送回家去罢。”慕容明珠见温婧蓉脸上还有些不豫之色,知道她心肠比自己要软,柔声解释道,“这事查或不查,其实都没什么必要。她们两个整天在一起,一个起了坏心思,难道另一个就毫无知觉?不管她是乐见其成,巴不得笑笑能对圆圆起些防备之心,还是因为怕撕破脸面,不敢劝解,终究都是失了做乳母的本分。有这样两个人放在笑笑身边,你便是把孩子教得再好,背地里被她们一带坏,笑笑的心思难不保就歪了。趁着现在孩子还小,也不认人抱,就让那两个嬷嬷先带着,我再让小李管家去找找,有没有本分人家的愿意出来做事的。”
温婧蓉其实可惜的不是小金氏和云氏要被送走,她原先还想着云氏的两个孩子跟笑笑差不多年纪,正好可以相伴着一起玩,不至于寂寞。不过她也知道自己在识人之明上没有慕容明珠来得清楚,再说笑笑也已经断奶了,让几个嬷嬷劳累些带个几天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夫妻两个暂时把这个话题扔到了一边。温婧蓉低头一看,笑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怀里钻出来的,正仰着小脸十分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好像能听得懂似的。
温婧蓉摸摸他的脑袋,哄他道,“笑笑好乖啊,爹娘都最喜欢你了,你喜不喜欢爹爹和娘亲?”
这句话是温婧蓉和慕容明珠经常问他的,所以笑笑立刻就听懂了,用力地点了点头。
“笑笑也喜欢爹爹和娘亲啊,真好,爹爹,娘亲,笑笑,都有人喜欢。那圆圆怎么办呢?小(弟)弟还没人喜欢呐,你要不要喜欢一下小(弟)弟?”
温婧蓉想将他抱到床上来,被慕容明珠给接手抱了过去,中间还撇了她一眼,分明是在说孩子都才刚生完,也不消停些。
温婧蓉赫然地摸摸鼻子,这才指着床上熟睡的圆圆又问了笑笑一遍,“小(弟)弟好可怜的,都没人喜欢他,笑笑你要不要跟弟弟好?”
笑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温婧蓉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脸,夸奖道,“笑笑好棒,好乖……”
一连串表扬就跟不要钱似的往笑笑身上砸,夸得笑笑都不好意思地往慕容明珠怀里躲了。孩子他爹是早就见识过孩子他娘这套浮夸的路数的,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开始他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自己便是幼年只有冰冷的书本和冷漠的仆人相伴,人还没椅子高的时候,就已经能板着个小脸背着手地坐着听先生讲课了。
慕容明珠从来不知道,原来母子之间的相处还能是这样的,尽管他心里也有些迟疑,温婧蓉这样温吞的教养孩子的方式,会不会教出一个软弱无能之辈来。但他却从不制止,只在边上默默看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可是看着看着,慕容明珠发现自己竟喜欢上了看温婧蓉和孩子在一起的场景。
他喜欢她蹲下身子跟孩子平视着说话的样子,也喜欢她侧着脸微微笑着,看孩子被乳母搀着走路的认真,更喜欢她和孩子说话时,那浅笑的双眸中满满的温柔……。这种种种种,都是他幼年时所企盼却企盼不来的东西,人生就是这么神奇,一直求而不得的,竟让他在自己儿子的身上找到了。
看清楚了这一点的慕容明珠当时就想,孩子教废了就教废了吧,至少他比自己幸福,有温婧蓉这样的母亲呵护着,已经比什么都强。
可事实证明,温婧蓉这样的教儿方式,并没有把孩子给教坏了。笑笑才一岁,却很少看见他无理取闹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总是乖乖的自己坐好,手玩脏了也不会往自己身上抹,总会提醒乳母帮自己把手给擦干净了。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他也总是一副认真在听的样子,明明说不了多少话,真慢慢跟他说,他也能听懂的样子……慕容明珠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岁数是怎样的,自己的孩子却是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每天一看见他那圆嘟嘟的小脸都忍不住想捏上一把。
这边慕容明珠满心的与有荣焉,那厢温婧蓉已经哄好了笑笑,他也不嫌弟弟难看了,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圆圆的脸。
温婧蓉才提醒了一句,“弟弟脸嫩,笑笑你小心点别指甲抓到弟弟了。”
笑笑伸出去的手便停住了,看了一眼温婧蓉和慕容明珠,又看了看兀自熟睡的圆圆,然后在他们惊讶的眼神中,握手成拳,笨拙地在圆圆脸上蹭了蹭。
他这意料之外的动作让两人笑了半天,笑笑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的,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还好他们的动静没有吵到熟睡的孩子。慕容明珠搂过笑笑,也跟温婧蓉一样亲了亲他的脸,毫不吝啬地夸他聪明,把笑笑夸得小脸都红透了。
小金氏和云氏站在门外,听到里头时不时传出来的笑声,一个脸上惴惴不安,一个照样淡定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没关系似的。
小金氏从一开始就看不惯云氏这样的做派,刚刚王爷看自己的眼神又那么利,看得她心里莫名发虚,这会儿见着她这副样子更是觉得云氏在等着看自己笑话似的。于是怒目横了她一眼,毫不掩饰地啐了一口道,“装什么清高样子,还不是一样看人脸色做事?”
云氏冷笑着回看她一眼,淡声道,“我是看人脸色做事不错,不像你,倒能得学会给主子脸色看了。”
“你!”小金氏被噎得一愣,竟半天想不出该怎么回她来。
云氏却不肯再搭理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守在产房外头,等着里头发话,留不留小主子在这边用饭。
小金氏见她这幅样子,倒得意起来了。心想反正云氏这人也不懂辩驳,王爷王妃要是细问起来今天发生的事,看她到时候怎么往她头上泼脏水,说不定还能借着今天的事情把云氏给赶了呢。看王妃的意思,还要抬举她的一对儿女做小主子的玩伴呢。屋檐底下就这么大块地方,人多了就挤得慌了,她当然要为着自己多谋算谋算。
小金氏和云氏两人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可还没像今天这样扯破脸过。当下一人一边守着门站了,互不搭理。等了半天,才等到了玉蝶儿出来说主子留饭,让她们先回院子里。
两人这才悻悻然地散了。
其实小金氏暗地里教唆小主子的事情云氏多少有点知道。可她也没办法劝,跟王爷王妃说吧,又有要挤人的嫌疑。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也猜到了以景王爷的脾气,只怕问也不会问一声,就将她们两人都赶出去。唯一的指望便是景王妃能够劝得住王爷,倒不是她贪图景王府给的丰富月钱,云氏看重的是自己一双儿女能跟着小主子一直留在府里这一点。
以她对景王妃的了解,她的一双儿女要是做了小主子的玩伴,王妃必定不会厚此薄彼,小主子该有的,他们也会有,说不定还能跟着小主子一起念书。为了孩子,云氏是很想能够留在府里的,可惜又碰上个跟贾氏一样蠢笨的,生生地把自己这条路给堵死了。云氏真是想掐死她的心思都有,要不是她们这会儿还在当值,小金氏刚刚撩她的时候,云氏才不会这么客气,打她一顿都是轻的。也怨自己,小金氏在那里挑唆小主子的时候,她也存了侥幸的心思,怕事没有跟主家说,要是真的会被赶出府,也是她自己的命数,怪不得别人。
当晚,让小金氏和云氏都担心的情况发生了。王爷王妃那边没再把小主子送回来,小金氏急吼吼地使了钱让人去那边房里探情况,那可是主院,再有银朵儿的前例在,谁还敢把王爷房里的事情透出一点一分?小金氏焉头焉脑地回来了,云氏枯坐了半个多时辰,末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动手收拾起孩子的衣服来。
果然,第二天小李管家便带了账房过来,一人多给了十两的遣散银子,结清了这个月的月钱,笑眯眯地让她们在明天傍晚前离府。
“王爷本来是要你们今日就走的,王妃心慈,怕你们觉得突然,来不及收拾,特地多给了你们一天时间的宽限。再还有,王妃说了,雇车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收拾好了到后门来找张老汉,定能将你们平平安安地送回家乡。”
小金氏一脸天塌了的表情,不可置信,竟一时情急,上前揪住了小李管家的袖子,连男女大防都不顾了,尖声说道,“这做得好好的,怎么说赶人就赶人。李管家,您面子大,求您帮小的在王妃面前说说,好歹让小的再见王妃一面……”
小李管家毫不客气地甩开她,笑道,“王妃的话我就带到这里,我劝两位还是早点收拾东西的好,不然时候到了,可别怪小厮们帮着你们收拾,动作没轻没重了。”
小金氏被他甩到地上跌坐着,还搞不清楚事情是怎么落到这样的田地的。倒是云氏,悲悯地看了她一眼,摇头走了。她从昨天就开始收拾行李,东西不多,就两包袱袋子。她拎了行李,将贾氏的儿子抱在怀里,自己的女儿下地牵了,去了后门,果然有两辆牛车在等着。
她挑了一辆坐了,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靠在她怀里,眼看着别院的后门变得越来越小,孩子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要去哪里,懵懵懂懂地抱紧了云氏的腰,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牛车咯吱咯吱地走在回京的路上,渐渐的,别院的后门终于再也看不到了。云氏望着两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