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哦，您这边看一下有没有需要调整一下的，还满意吗？”
随着tony老师将围布摘下，抖落掉上面细碎的头发。
“哇，Tony老师，我也想要同款这么成熟优雅的发型！”隔壁座位的女孩羡慕地感叹。
镜子里的人似乎是陌生的，李婷看着她，却感觉到不像是自己。
女人的黑色短卷发才过耳，两边分开，丝丝卷起来，恰到好处地收拾了有点婴儿肥的脸颊。
因为颜色的纯正，让整个人的气场看起来非常足，比起呆板的黑长直不知道提升了多少个档次的气质。
搭配上白色的小耳钉，美丽动人，星辰深藏的眼眸，撩人心魂。
似乎从某种观念上来说，这样的脸蛋儿背后就会更有底气一点，即使那个皮囊的背后包裹着一个弱小的小女孩。
以前过气的、卡通的、可爱的、森系的衣服统统扔进垃圾桶，换上了事业女人应该有的紧身曲线成熟胸衣。
西点班，各式各样的蛋糕和小甜品一一学习。
美容班，翘起的假睫毛和款式不一的口红都会尝试。
服装搭配班，踩上不合脚的高跟鞋，穿上不合身的紧身裙。
烹饪班，刀叉的使用到各种举手抬足之间的礼仪。
棉麻的宽松露肩裙，下身又很好地包裹住臀部。
她已经可以优雅且熟练地在一堆夫人中应对自如，对着几个新认识的夫人也能够游刃有余地交谈。
总是拿捏着合适的话题，巧妙地周旋于每一个人。
“经理夫人这身裙子真是突出，身材真好，从背后还没看出是您......”
“啊呀呀，叶太太，您真会说话......”
转而在酒局和官场上出类拔萃。
大家私底下都传开了：那个叫叶岳麟的年轻人，他的夫人李婷真是个妙人啊。
“哪个夫人？”大boss的妻子笑着问道。
“就是您丈夫手下的叫——叶岳麟。”
“名字的倒是挺特别的。”
“哦，对啊，岳麟啊。我还真有点印象，在一批新人里面能力好像还不错。”
叶岳麟——策划部副部长。
纵向的商业融资拉拢，横向的学术贯通，一切似乎无比的顺利。
大boss目光欣赏看着叶岳麟，他摸摸下巴，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有血性，有拼劲。
“不要打扰我。”
“你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正在开重要的会议。”
每一个李婷想要和叶岳麟分享自己做的小蛋糕，亦或者一个人下雨打着伞走在路上的时候，得到的叶岳麟所有的回应都是叫她别烦他。
“我没有时间。”
当李婷说出自己生病了的时候，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她站在落地窗前，手掌心轻轻按上冰冷的玻璃，外面是灯红酒绿的万家灯火。
“咳咳——咳咳——”
“咳咳——”
深夜，李婷捂着嘴痛苦地咳嗽起来，她上半身起来，下半身还在被子里。
叶岳麟明显是没有睡好，被咳嗽的声音吵醒，直接拿起被子蒙过头堵住耳朵。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担忧，甚至没有一句客套。
只有一句冰冷冷的：“分房睡吧。”
很多次后，叶岳麟都快产生了自己是否还在单身或是已结婚的恍惚。
看到面前正要出门的李婷，他就快要不认识了。
这么亭亭玉立的女孩是谁？
她穿着小香风的上下衣，粉色的大珍珠项链挂在洁白的颈脖上。
眼前的女人，如此美丽，又如此陌生。
她朱唇轻启：“我早出晚归打扰你了？”
叶岳麟的记忆里，李婷还是穿着白色的短袖，黑色裙子的校服的模样。
简直快令他想不起来她原来的，最初的样子。
“好，就这样吧。”他淡淡地说着，嘭地关上门。
这一次是李婷，眼神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咳咳——咳咳——”
“咳咳——”
李婷拿着文件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咳咳——咳咳——”
“咳咳——”
李婷站在围栏的旁边，看着外面公安楼大厦的一角。
小时候幻想的夫妻和睦，家庭温暖，自己难道不是已经拥有了么，为什么会如此沮丧呢？
“咳咳——咳咳——”
“咳咳——”
她捏着拳头，放在胸口，难受无比。
天空灰蒙蒙的，她从被子里歪着头看外面，时钟的分针走得滴答答，清晰到可以分辨60为一圈的秒针。
5点半，空无一人的家里，李婷站在叶岳麟的房门前，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岳麟？”
无人回应。
她反应过来，这么早，他这么早就去上班了。
闹钟定到了5点钟，她希望能够赶在他离开之前，早上，得吃饭。
不吃容易得胆结石。
他是医生，他说的，肯定是对的。
可是渐渐地，李婷也抓不准叶岳麟什么时间会出门，于是蹑手蹑脚，笨拙地将闹钟一遍遍地调整得更早。
灶台前，她还是不习惯用那些智能的家电。
她会煎鸡蛋，会做各种汤羹。
她才学会，可他怎么都来不及尝一下。
“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
......
她依旧不停地咳嗽着。
最后一张留给叶岳麟的字条，她写下：
发烧了，我去住院一段时间。
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叶岳麟感觉焦心的痛苦，心中像是有什么蜜蜂飞进去在嗡嗡作响。
直接地、粗暴地、将层层包裹在心脏周围麻木的神经剧烈地撕开，痛苦剧烈地蔓延着，不间断地疼痛着。
她的咳嗽产物，从清水到红血。
他看到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以往不够真切的，现在都变成了清晰度极高的高清影像。
一个多月以来，故作平静的情绪被重重砸了个稀巴烂，千里江堤溃于蚁穴。
大厦崩塌，山水倾覆。
操场上的跑道上1、2、3....一直排列到8，像一圈圈的年轮散开站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周围绿色的铁网仿佛高不可攀。
爱得不久吗？
可他分明应该记得，这条路，他们两走了很远，走了很久。
他颤抖地望着自己的十根手指，无边无际的冰块像是要铺天而下，将他淹没。
“岳麟！你太挑食了，对身体不好，会长不高啦~”
记忆里的李婷总是忙碌在厨房，一手撸起袖子，一手拿起铲子。
“哼哼，亏你还是医生呢！青椒茄子，香芹胡萝卜，我都会做给你吃的，不过我也会想着怎么做出来更好吃一点的啦~”
那些......他总是嫌弃着，不太合口的早餐里却意外地荤素搭配应有尽有，蛋白质、碳水化合物和脂肪都营养均衡。
病房里，李婷独自面对的墙壁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护士一遍遍帮忙打着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病人快不行了，还没打通吗？”护士长焦急地问道。
“还没......”小护士的眼睛红红的，才参与规培的她还并没有真正意义地经历生离死别。
护士长将李婷病床上的被子掖好，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
“呜呜呜——怎么会有这样的家属。”小护士忍不住哭了出来。
“像您这样温柔贤淑的夫人，怎么会有人狠心这样对您.......”护士长拿起手帕捂住嘴。
李婷看着天花板，VIP的病房里，连天花板都擦得一尘不染，没有丝毫蜘蛛网残留的痕迹。
她说话有些困难，不停地哈着气，一圈圈的白雾弥漫在曾经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里。
“他应该在开会，所以关机了......”
她发音困难，却还是在为叶岳麟解释，在安抚着护士长和小护士的情绪。
微微笑着，闭上眼睛，长睫毛在眼脸上投射下一片灰色的阴影。
李婷的记忆里，又如同剪头发的那一天如出一辙。
都是叶岳麟亲吻着戒指的模样，他说，他会努力工作的。
当时的她脸红红地，却比在上学期末的时候听老师画重点还认真地听着。
他说，总有一天，一定会买很多漂亮的宝石和衣服给她。
他说，一切她想要的东西，一切她想要，只要她喜欢的。
她用最后的力气举起左手，轻轻地吻上无名指上一成不变的银色戒指，喃喃地说道：“他呀.....是个笨男人。”
画面像旧年代里忽明忽暗的电视，李婷的影像变得模糊，像褪色的蝴蝶不再振翅那般。
岳麟......岳麟.....麟.......
颓然升起的漩涡，和叶岳麟难以伸出手抓住的曾经。
很久很久以前，短发学生头的李婷和他走电影院回家必经的路上，她一脸担忧地问道：“岳麟，刚才的电影好可怕。如果我们碰上世界末日应该要怎么办？”
叶岳麟看着她天真的样子，还是一本正经地说：“我会先想办法救你，救不了我们就一起噶。”
“可是，可是我还是很害怕，我很害怕生病、死亡、战争.......”
他没有嘲笑她的天马行空，而是轻轻地拥着她到怀里。
“不要怕，我会紧紧抱着你，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
一幕幕开始轮番上映，叶岳麟眼睁睁地看着，却没办法停止这些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