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即使自己不去强行干预,赵陶陶还是会和解诚瑀分手。
之后的事情也是同样循规蹈矩,沙尘暴的警鸣大作,解诚瑀催促着陈棣离开。
窗外黄沙阵阵,看得人心里惶惶的,周盈眼神呆滞的和解诚瑀同方向看去。
就在她回头看向陈棣的一刹那,陈棣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给了她答案,那样的面容里说不清楚是欢喜还是忧伤,但一定是充满了不舍。
是他,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告别!
周盈忽然想通了,恨不得站在心理学院的楼顶大声宣布她有多么聪明的小脑瓜,值得林院长和蔡导师夸赞一句:心理学院百年难遇一次的天才!
但发现问题,似乎还离解决问题有点遥远,怎样让人学会告别呢?
当湿漉漉的触感再一次上手,周盈一把捂住前面站着的陈棣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你是谁?”陈棣面无表情地拿下她的手。
“我是周盈,是你以前的同学,我现在迷路了可以帮帮我吗?”周盈已经做到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谎了。
"哦。"陈棣应了一声。
明明已经准备好了应对陈棣可能会说的:“你为什么会迷路呢?你怎么就出现了?你真的是我同学?”
然而他什么也没问,只想往里面走。
解诚瑀迎面走过来:“棣棣,怎么还带个小女朋友来,早说我应该去......”
周盈抢先一步拽住他的袖子:“去车站接我们是不是?”
解诚瑀笑笑:“啊——我还正准备说呢,小妹妹就会抢答了。”
周盈往他身后看去,军区后勤部弥漫着柴油和枪油混合的刺鼻气味,往来都是穿着作训服的士兵。维修车间里吊着待检修的军用吉普,沾满泥浆的轮胎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
“你能请假吗?”周盈装着胆子试探性地问。
“嗯?”
解诚瑀疑惑的时候会标志性的摸下巴。
“请假带你们出去玩吗?”
“哥,我不认识她。”
陈棣这个大哑巴终于开口替自己说了句公道话。
“和朋友闹别扭可是不对的陈棣,男孩子要有点气量。”解诚瑀从口袋里伸出手掌拍了拍陈棣的肩膀。
陈棣:....谁来替我花生。
“先吃完饭吧,我带你们去周边看看。”
周盈看了看食堂的菜谱,果断选择豆角烧土豆,不为别的,因为她已经对土豆烧牛肉恨之入骨。
走完一边已经聊熟于心的流程,在解诚瑀将黄花梨木的手串给到他手上后,周盈果断出手阻止下一步的去找赵陶陶分手。
“你家在附近吗?”解诚瑀把三个人的餐盘放置到回收架子上,扭头问周盈。
周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解诚瑀绕了几个门走到后厨,对着正在掌勺的大厨说道:“许班长,把买菜的吉普借我开开,弟弟来了,带他到周边转转。”
“行啊,解班长,是要多陪弟弟。”厨师长麻溜地从裤腰带上解下吉普车的钥匙递给他:“听说你要调任了,要好好跟家里人聊聊啊~”
“嗯...”解诚瑀冲着陈棣和周盈招招手。
“走吧,带你转转,顺便送你朋友回家。”
暗绿色迷彩吉普车穿过灰尘,周盈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窗外掠过灰蒙蒙的工业园区,褪色广告牌上"五金配件"的字迹被铁锈蚕食,成排的老式六层居民楼阳台上晾晒着各色床单。
陈棣正低头查看衣服皱褶的边角。
周盈注意到他正在看手上那串解诚瑀给的黄花梨木,细细地揣摩着,像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解诚瑀给他的时候他还装作不在意,怎么这会儿珍惜起来了。
陈棣从帆布包里掏出湿巾,抽出一张细细擦着可能是吃完饭的时候可能粘到的油渍。
“哥,擦不干净。”陈棣小声抱怨着。
“小事儿...”解诚瑀一手握紧方向盘,一只手拍了拍陈棣。
周盈猛地想起会在多年后的某天晚上,在火车站长椅度过漫漫长夜时,这个男人也是这样沉默着说“小事儿.....”然后给她擦淋湿的头发,收拾闯下的麻烦。
梦境开始混乱了吗?窗外的风景居然都似曾相识。
周盈张望月台外成排的蓝色铁皮厂房,那是父亲工作过的汽车零件厂。
五岁那年母亲跟着货运司机离开后,父亲就开始酗酒,最后在流水线上被卷进机器......
"看什么?"陈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生锈的龙门吊正在装卸集装箱,几个穿荧光背心的工人蹲在铁轨旁抽烟。
"以前这里有个卖麦芽糖的婆婆。"周盈的指甲在车窗划出虚线,"她总给我赊账,后来拆迁队来砸摊子......"
话尾消融在突然响起的汽笛声里。
“差点,差点...太久没开车了。”解诚瑀歉意地拍拍腿。
从箱子里窜出来的车主骂了句:“没长眼睛啊?”
三个人下车站在贴满通下水道广告的电线杆下。
陈棣看着周盈,感觉她分明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胡编乱造地拖延他和解诚瑀的时间。
周盈指着远处被脚手架包围的烂尾楼道:"我住17栋204,阳台种着仙人掌那户。"
陈棣仰头看空中横七竖七的晾衣绳,某户人家正在播放晚间股评节目。
二楼传来婴儿啼哭和女人的咒骂:"写什么作业!家务是一点儿也不干。"
"那是张阿姨家。"周盈像是导游一样开始介绍邻里之间的八卦,"她女儿和我同班,不给念书,想送她去电子厂又跑回来了。"
“那时候我还有妹妹周宁一起玩跳皮筋,她跳的很厉害,周宁小不会玩就在旁边看着。休息的时候她校服袖子撸到手肘,总有新旧交叠的淤青。”
“经常出入军区的大院,没想到周边还有这样的建筑和住户。”解诚瑀一边走一边感叹。
陈棣忽然抓住他手腕,看向解诚瑀掌心的茧——这是帮姨娘在工地搬运钢筋和水泥沙常年磨出来的,也是后来在军区拿不完的手术刀。
"哥,你该继续读书。"他指腹拂过那些硬茧,大概是被看得不好意思,解诚瑀抽回手。
"读书?"他笑得露出虎牙,"那些书看起来就烦,感觉对实操还比较感兴趣,倒是棣棣读书应该很厉害......"
旧校舍藏在便利店和修车铺后面,墙皮剥落处露出二十年代初的绿色涂料。
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自己儿时的记忆了,但此刻周盈兴致勃勃。
导游到领队的身份转换,周盈带着兄弟两穿梭在羊肠小道上。
周盈翻过矮墙,冲还在学校锈铁门的陈棣和解诚瑀招手:"这里早就荒废了,乡镇学校早就和城市里的学校合并了,我们从后门进!"
“因为学生越来越少,条件好一点的就会去城里念书,剩下的学校在乡镇就会明显变少了。”
“你们两走慢点。”解诚瑀走在后面像一个尽职尽责的老父亲。
他们踩着碎瓷砖溜进已经空无人烟的废旧教室。
阳光穿过破损的塑料窗帘,在积灰的课桌上织出光网。
周盈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向讲台的课桌,从抽屉里摸出半截粉笔。
她三下五除二,发挥了自己过人的鬼画符本领,一口气画了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样子。
“呐呐,这个左边的是陈棣,右边的是解诚瑀,中间C位的是我。”
周盈还在饶有介绍,教室里的灰尘连带着旋儿被缴入空气里,过敏性鼻炎的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如果不是因为过于残破的桌椅,以教室里配套的完整度,还以为仍旧有学生来放过的痕迹。
“你以前在这里读书,后来离开了吗?”解诚瑀叉着腰,看着黑板上的涂鸦问周盈。
“是的,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说的,但我感觉来不及的样子......”周盈知道沙尘暴又在逼近,虽然这次脱离了军区大院的场景,但她也不确定这样的任务算不算是完成。
她好想告诉他,自己经历了这么多次循环的委屈,告诉她现在的街道就像她曾经生活过的那一片区。虽然她知道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自己在陈棣的梦境里进行的人为干预,并非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桥段。
陈棣没有吱声,看向了解诚瑀的侧脸:“哥,你会离开我吗?”
破碎的玻璃窗外开始起风,城乡结合部的天空泛起铁锈色。
解诚瑀站在逆光的方向里,似乎在笑着,又似乎神态惘然:“棣棣...”
“我并没有离开过你......”
风沙四起,解诚瑀的声音像是在风沙中淹没,连同他的身体开始化成飞扬的尘埃。
“哥......”陈棣眨巴着眼睛,跑过去想要抱住解诚瑀。
周盈站在原地,没有难过,也没有阻拦。
十五岁的陈棣是个在学校成绩优异却经常打架的初中生,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他的感知里总是懵懵懂懂。
他不明白两个女孩子为什么上课传纸条,下课还要约好一起上洗手间,他觉得那样一点也不自由。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张强那样的讨厌鬼会有家人和朋友,还有很多人愿意和他拉帮结派。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家里面那么大,有那么多先进的厨具和家具,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觉得空落落的。
连夜坐了很长时间的火车又转战大巴,他去找当兵的哥哥。
哥哥给了他一条黄花梨木手串,叮嘱他以后要交给爱的人。
他还没有学会告别,但没想到那是他见到陈瑀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