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茉沿着道路漫无目的地开了好久,直到油箱里的油快耗尽了,车子恰好停在了孔蔚工作室门口。
夜幕刚落,孔蔚的身影还在灯下忙碌,看到他,空落落的心才有了点归宿。
孔蔚刚接了一个大品牌广告的服装设计,要给一个身材火辣的女明星设计广告服。
酬劳跟工时成正比,孔蔚为此都忙了两个多月了,连裴若卿的婚礼都没参加。
苏月茉没打扰他,悄声开门进去,沉在沙发里,捏着那串钥匙发呆。
那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钥匙扣,上面挂了一个水晶相片。
正面是他们三人去动物园时照的合影。
裴馨竹把苏月茉揽在怀里,裴峥站在她身侧,头冲她歪了一下。
少年嘴角微扬,眼神有些不耐烦,或者以他当年那个心境来解读,他是对照合影这件事感到羞涩,所以假装不耐烦。
相册的另一面是她吃草莓的侧脸,看照片的模糊程度是裴峥偷拍的,背景还是她房间的那个锈迹斑斑的防盗窗。
高一时候的她,脸上的婴儿肥还没褪尽,裴峥总说她吃东西时像个小仓鼠,腮帮子圆鼓鼓的。
其实她那是脸胖,因为在意,她在他面前吃东西总是很注意淑女形象。
想着想着,以前的事跟现在的事又掺杂到了一起,记忆在脑子里打架,她咬牙忍着头疼,抱着头埋进膝盖里。
孔蔚熄了工作台的灯,给她的保温杯调了杯温水,递到人前。
最近她来这里的次数频繁了些,看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裴峥走了。
苏月茉喝了口热水,压了压心头的悸动,轻声说:
“孔蔚,我今天确定了一件事。”
孔蔚感觉不太好,却也没打断她。
“裴峥可能是喜欢我的。”她扬了扬那个挂件,抬眼望着他说。
迟来的喜欢,对她来说是福是祸都不一定。他不想让她把十年前遭的罪再重来一次。
孔蔚从她手里拿过那个挂件,看了一眼,淡淡地问:
“就凭这个草率了点吧?”
“当然还有别的。”
苏月茉坦白说了今天经历的一切,因为心神不宁,她讲得有些混乱。
冯潇阳的话,阿杰的话,还有几天前裴峥告别时说的那些暧昧不明的话,颠三倒四,一团乱麻。
可孔蔚听懂了。也从她眼底闪烁的忽明忽暗的光里知道了,她心思又活了。
“你现在知道了,想怎么做?”孔蔚问。
“不能怎么做,”苏月茉抬眼,佯装坚强地笑了笑:
“都是成年人了,光喜欢也没用。再说了,他喜欢的人那么多呢。我就是在陈述这么一件事实。”
孔蔚把那个挂件还给她,苏月茉接过,强撑着笑脸说:
“当然还是开心的,说明我也没那么差。”
眼圈红了,都快哭出来了。
这个后知后觉的人哪。
“孔蔚,我自己待会儿行吗?” 她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已经撑不住了。
孔蔚点了点头,起身帮她熄了客厅灯,回工作台前继续工作。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光线映在她身上,能看到瘦弱的肩膀在微微抖动。
只是她安静惯了,耳边的空调声都比她的呜咽声大。
孔蔚没有心情工作,起身到阳台上点了支烟,风声灌进窗里,跟夜游的花香一起暖暖的打在人心上。
让人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苏月茉的场景。
那时候孔蔚还是服装学院的学生,因为要参加一个传统服装设计展,他慕名找到许明舟拜师学汉绣。
刚到小区那棵大榕树下,还未等找到人问路,一个身形敦实、面色蜡黄的姑娘冲他扑了过来,直直将他撞到在地。
待孔蔚回过神来想骂人时,身前这个胖墩墩的姑娘半跪在他面前,哭一会笑一会儿,像失心疯了一样,搞得孔蔚哄也不是,恼也不是。
“你的眼睛真好看,”
这是苏月茉跟他说的一句话,她说着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摸了下他的眼尾,呢喃着说:
“我干妈的眼角也有一颗这样的泪痣,她也是这样好看的眼睛。”
孔蔚拜师的过程格外顺利,因为苏月茉的失礼,许明舟分文未收他的学费,还破例把珍藏多年的图样孤本送了他一套。
后来,每周孔蔚去她家里学习的时候,苏月茉就会端着水果盆坐在书房陪他们两人。
她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盯着孔蔚下针,有时候还会在许明舟没注意的时候轻声提醒:
“这里漏了一针。”
大部分时间就像现在一样,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挺没有存在感的。
孔蔚记得那年她在读高三,瘪呼呼的书包里放着几套王后雄和五三模拟,但都是崭新的,没做过几页。
有天孔蔚去得很早,许明舟还没下班,苏月茉就陪他坐着等,那是两人第一次聊天。
孔蔚问她,你们现在高三的学业重不重?他当年作为艺术特长生考服装学院,也是费了不少时间学文化课的。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参加高考,不知道重不重。
孔蔚客套应了声,说应试教育害人不浅,只当她是一个适应不了高考压力,需要心理疏导的小孩。
后来跟许明舟打听了才知道,她不用参加高考不是成绩不好,正相反,她是因为竞赛成绩好直接被保送了几所大学。
她不舍得离开华港,就选择了家门口的华港大学。
在等待开学那个漫长的时间里,她有的是时间慢慢为裴馨竹的离世和裴峥的离开黯然神伤。
也是问了许明舟才知道,自己被误认为她的干妈---那个叫裴馨竹的人,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不光是一个亲人,更像是人生导师。
她带着一个小镇女孩开拓眼界,融入城市,教育她不要甘为男子的陪衬,要像张爱玲一样出名趁早,甚至还送了她一副字:
【建功立业当盛日,後世称咏於诗书】。
这个不太靠谱的导师说着追名逐利,自己却忽然有一天抛却名利,选了条懦夫的捷径。
那感觉就像是跟着导游攀爬一座很高的山,沿途品尝了最甘甜的山泉,欣赏了最优美的风景,终于到达时却猛然发现目的地是一个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