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阿宝满十五岁,冥王因为去了一趟天庭,不过一个时辰而已,阿宝的及笄已经过去了一月,此前阿宝一直希望他能来的,临了又未出现,还没提前告知,冥王心中十分愧疚,便邀她去江南游玩,作为补偿。
烟花三月下扬州,最合适不过了。
阿宝很高兴,冥王也很高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喜欢的,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但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
路上竟又遇到了沈勖,还有那个被死蛇吓晕的柳月棠,看起来长的高大伟岸,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怯怯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他们要去参加扬州的一个集会,叫兰亭雅集,据说有很多有才学的人聚在一起吟诗作文,讨论学问。
光是想想就是特别盛大的场面,阿宝说了一句“好像看看阿勖和月棠当时的风采啊”。
冥王一向对这些非常的感兴趣,正巧想带阿宝去见识见识,刚要提出去看看,听到那句话,又看她两眼冒光,便冷冷的拒绝了沈勖的邀请。
最后还是去了。
阿宝已经不是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了,她有自己的主见,无需做什么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到了扬州的第二日便化作男子与沈勖柳月棠一道去了集会。
顺便把他也拉上。
阿宝以为公子才高八斗,能技压群雄,夺得魁首,但他什么都没做,只在一旁看着,喝酒,似乎喝酒才是他最重要的事,那些人所做的事不过是孩童间的游戏罢了。
论学识沈勖可算拔尖,但不论作画吟诗,公子总是要出言评论,阿宝听不懂文绉绉的话,但从现场的窃窃私语和讳莫如深的表情来看,公子在贬低阿勖。
明明不感兴趣,又非要吟诗一首,作画一副,与沈勖比较,赢得了满堂喝彩。
沈勖总是一笑了之,恭谦的拱拱手:“阎公子才高八斗,字字珠玑,勤之甘拜下风。”
大约这便是文人的教养,不羞不恼,不骄不躁。
但阿宝气得不行,不喜欢他把阿勖说的一文不值,他明明那么努力,那么优秀,集会未结束,直接把捣乱鬼拉走了,将满腔愤怒都化作满腹食欲。
双人游变成四人游,在扬州玩了足足五天,吃遍了美事看遍了美景,三人都很高兴,除了他。
那脸就没晴过,那酒就没有停过,仿佛是水似的,一直喝却又不见醉。
回去的前一日,街头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和一个长的脸如白墙,腰如麻杆的赵公子拉拉扯扯。
姑娘说:公子,您能不能让我把爹埋了先?
赵公子点头:回头就让人扔到乱葬岗去。
姑娘当时就哭了,哭的梨花带雨,死活不同意。
四人看到的便是:一个男人踹了一个可怜的姑娘一脚,还骂她不知好歹,命人拖走。
碰到这种事,沈勖和阿宝首当其冲,柳月棠悬着一颗心,四处张望,期待哪里来几个官差,祈祷千万别打起来。
赵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况且身边还有四个狗腿子,有他娘什么好怕的?但一对上那个黑衣冷面公子就忍不住打颤,腿瞬间成了两根猪大肠,掉地上就是一滩,即使他身边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也不敢多看。
便让狗腿子抬着自己,像抬着一尊佛似的抬走了。
一个大婶说,赵公子是扬州城出了名的阴险小人,得罪了他,一定会遭到报复的,下场非常的凄惨,还劝他们赶紧离开。
四人不以为然。
但当日晚,沈勖便遭来杀身之祸。
阿宝震惊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勖笑笑:“怕你担心啊。”
“可是,我们不是一路回的客栈么?你怎么一人遇到了危险。”
沈勖叹了一口气:“客栈小二告诉我,那位姑娘要感谢我,让我去路口一叙,我本不想,但小二说姑娘说了,他若不去,便一直等在那里。”
“她怎么知道你住的客栈?”阿宝疑惑道。
沈勖苦笑:“我若当时有你这般心思,便也不会上当了。”
沈勖当时想的时给那姑娘说清楚,让她早点回家,没想过一个无亲无故的弱女子是如何在偌大的扬州城打听自己的住处的。然,等他的不是什么姑娘,而是四个手持刀棍,凶神恶煞的男人。
阿宝的心顿时揪了起来:“那你受伤了没有?”
沈勖摇头。
其实他受伤了。
那刀砍过来时,沈勖身上突然发出一道亮眼的白光,把几人震飞了出去,但离他最近的那人手上的刀还是划在了手臂上,只有一个浅浅的伤口,他谁都没说。
“光?”
虽然沈勖不会撒谎,但突如其来,还把人震飞的光也太奇怪了。
震飞几人后,沈勖愣了片刻,随后离开了。对于那道光他也很好奇,拿着玉环翻来翻去的看,便发现玉身有道裂痕。
难道是被刀划到了?
但他摸不到任何被刀划过的缺失感,玉还是光滑如初。
门突然开了,是不请自来的阎公子,他说方才发生的事他都看到了。
听到这里阿宝皱起了眉,沈勖抱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阿宝摇头,她不是因为这个生气,而是气公子。
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做到悠然的坐在房里看着沈勖被刀砍而无动于衷,他以为自己在看戏么?若是没有那道光,若是沈勖被杀死,他会不会愧疚?
“他来找你做什么?”阿宝不会认为公子是去关心沈勖的。
沈勖道:“因为那道光。”
阎公子告诉他:“这块玉很特别,送你玉之人也是不一般,虽说玉能保护主人,但只有三次。换句话说,玉在人在,玉碎人死,你若想好好活着,以后别多管闲事。”
阿宝蓦地颤抖的厉害。
难道,阿勖是因为这个才会说那样的话吗?三次,还有两次,否则到时就会……
“不,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话,他一定是胡说八道的,不要相信他。”阿宝拼命摇头。
“你不是说他从来不会撒谎么?”沈勖依然在微笑。
“……”阿宝愣了愣,神情坚决:“不,我不相信他,我以后都不会相信他了。”
沈勖有些忧心:“阿宝你和他怎么了……”
“没什么。”阿宝冷冷道,明显不愿意多说,把玉环还给了他。
“你们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走了。”阿宝起身,沈勖蓦地抓住她的手。
“阿宝,你们到底怎么了?你这几天不开心,都是因为他吗?”
喉头有些哽,阿宝艰难的说:“我配不上他。”
“他说的?”沈勖皱起了眉头。
“我说的。”
“阎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对你很好,值得托付,你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是啊,对她好的不得了,只怕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会给她摘下来。
可是只对她一人好,而厌恶她身旁的人,这样的好她能坦然的接受么?
他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小时候阿宝不在乎,觉得和他在一起开心就好,越长大和他在一起就越难受,再难开心起来。
公子似乎很不喜欢她和别人在一起玩,不喜欢她对别人笑,不喜欢她关心别人,不论何时都是淡漠的看着他们,那模样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人。
阿宝突然觉得他应该是某位王爷,喜欢自己,但做不到爱屋及乌,骨子里还是厌恶他们这些卑微的平民百姓的。
尤其是沈勖。
那样好的阿勖,他却厌恶的不得了。
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和他在一起都能遇到阿勖。
比如去捉萤火虫,比如去踏青放纸鸢,比如去扬州。
或许,这就叫命中注定。
看着自己如今这模样,再想想公子那优雅贵气模样,阿宝觉得自己是配不上的,两人始终不是一路人。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