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比上次吃的差远了,方才那个莲花酥还不错,一会儿再去买一点……喂,凡人。”柳月棠迷茫的看着他,观世挑挑眉:“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柳月棠忙捂住脑袋:“没事。”
观世把糖葫芦随手一扔,柳月棠捡起来扔进指定的木箱里。
他站了很久,突然神色坚定的说道:“镜子大仙,我能不能求你帮个忙?”
观世已经知道他要帮的忙是什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柳月棠是有些震惊的,自己还没说是什么呢,他怎么就拒绝了呢?柳月棠急忙道:“你要我陪你玩,我都答应了,你为何不愿?”
“不是不愿,是真不能。”观世轻叹,眉眼间确实有些无奈,“小爷知道你是想治好那个人的腿疾,可是小爷最近法力使用过度,每日变身都只能维持两个时辰而已……”忽地神色一变,俏丽的脸庞成波纹状扭曲,柳月棠知道他要变身了,忙抱住,宽大的袖袍从头到脚包紧,一阵金光过后,众人好奇的看着他抱着一面镜子露出怜爱的目光。
“那你休息好了,可以么?”
观世的声音直接在脑海里响起:“不可以。我……”一点粉红色的晕光从镜面一闪而过:“我修为不高。”
“不知范兄可不可以?”柳月棠喃喃道。
观世冷笑一声:“你想被他身边那个小气鬼吃掉就尽管去罢。”
柳月棠惊喜道:“这么说范兄真的可以?”
观世懒懒的嗯了一声:“老范应该可以,就他认真修了仙法。不过他为什么要帮你呢?”
“范兄是好人。”柳月棠幽幽道,“他一定不愿意看着别人受苦受罪。”
观世一声嗤笑,不再说话。
“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小店已经满了。”门口的店小二满脸抱歉,又深鞠一个躬。
酒楼爆棚,已经是第三家无座位了,柳月棠正要折身返回十安县,一个青衣男子前来喊住了他。
“柳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柳月棠记得他是在亭子里见过的,没想到真的是珞璃。
珞璃放下茶杯,看着他有些惊讶:“就你一人?”
“珞公子,好久不见?”柳月棠微笑,“是啊,只我一人。”
珞璃点头:“请坐。”
“多谢。”柳月棠拱拱手,甩开后摆,坐的端正,随手将镜子放在一边。店小二迅速给他斟了一杯茶,刚刚好,柳月棠也是口渴了,一饮而尽。
珞璃迟疑道:“你,好像变黑了。”
柳月棠脸色有些窘迫:“最近外出的多。”
珞璃点头:“注意休息,你都有黑眼圈了,好像还瘦了。”
岂止是瘦了,差点命都没有了。观世这个性格怪癖的镜子几乎把人榨干,打着帮他开拓眼界的旗号,满世界溜达。
上前天去了沙漠,几乎晒脱一层皮,紧接着又去了雪山,差点没被冻死。前天去了边境,见到了保家卫国的将士们,沉静的血液也跟着沸腾起来。
昨天去了西域一个叫玛桑族的部落,两人蓦地出现被当做细作给抓了起来,观世正要带他离开时,听到狱卒说,他们的王被毒蛇给咬了,生命危在旦夕。
柳月棠救活了他们的王,次日恰逢部落重要的节日,柳月棠和观世奉为上宾,穿了一身当地的服饰,带着奇怪的羽毛装饰的帽子,脸上用油彩涂了三道,接受了最漂亮的少女的酒,还被众人怂恿着和少女跳了一支舞,然后两人莫名其妙的被他们关在一间花里胡哨的房子里,柳月棠虽不懂当地风俗,却也看出来这一切有些不正常。
观世冒出来恭喜他,他要娶媳妇了。
原来,王后放话谁能救活王,就将草原的夜明珠,自己最疼爱的小女儿玛依拉公主嫁给他,并且做下一任的王。
柳月棠大惊失色,拔腿就要跑,被门口的士兵拦住。
公主哭的稀里哗啦的,柳月棠也哭。他不想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亲,还是离家万里的西域。
观世用当地语言给公主解释清楚了,最后含着泪点头,在柳月棠脸上烙上深深地吻,在万众瞩目下,两人凭空消失,所有人在王的带领下跪拜两个来自勍朝的神仙。
然,观世因为法力不足,不知传到什么地方,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放眼望去只有好多奇奇怪怪的动物,还有那么长那么粗的蛇,柳月棠抱着一面镜子,躲在山洞里又冷又饿,瑟瑟发抖,一夜不敢合眼。
事后观世有些抱歉,但柳月棠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从来没想过能在在短短的几天里足迹遍布山川异域,都多亏了观世,否则他这一辈子也不知道世界原来这么奇妙。
柳月棠关切道:“恢复的怎么样了?”
“还行。”珞璃淡然一笑,“柳神医的技术么,名不虚传。”
“如此甚好,过段时间便可痊愈了。”柳月棠松了口气,一个不屑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他在撒谎。”
眉头蓦地一跳,柳月棠用袖袍遮住脸,压低声音:“你不要再偷看别人的思想了。”
观世不以为然:“小爷在帮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还埋怨。”
“我知道,但是,这样不好。”
观世愤愤不平:“哪里不好了,我又没到处说。”
“你在做什么?”珞璃对他奇怪的举止竟有些好奇,柳月棠抬头笑了一下:“无事。”珞璃的目光落在观世身上。
“这镜子挺好看,我可以看看么。”
柳月棠无视观世的抗议,递了过去:“小心。”
他这句小心有点莫名其妙,珞璃笑了笑,似有些羡慕的神情:“可是买来送给卢姑娘的?”手指轻轻摩挲,柳月棠心虚的嗯了一声。
“啊!”珞璃忽地脸色一变,小声的惊呼,手一松镜子掉在地上,柳月棠忙问:“怎么了?”
“这是什么镜子,好生奇怪。”
刚才抚摸的时候,镜子似乎在扭动,还发出一声低吟,他在镜子里看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只——猴子,一只做着鬼脸的猴子。
柳月棠把镜子捡起来,看着漆黑的镜面,磕磕巴巴道:“就是,普通,镜子。”
珞璃瞧着他额头的汗,微微蹙眉:“摔碎了没有?”
“无事。”
柳月棠听见观世的声音:“摔死小爷我了。”
柳月棠把他放在板凳上,反扣着,在他要跳起来前把屁股压了上去,任凭观世如何抗议都不予理睬,对珞璃微笑道:“一起用饭罢。”
珞璃没有拒绝。
“柳月棠!”观世咬牙切齿的喊着他的名字,长出一只手,对着腰用力戳上去,柳月棠差点跳了起来,含在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珞璃的表情一言难尽,他从容的笑了笑:“无事,只是身子突然有些发痒。”
又弯下腰去,压着嗓子说:“你不听话,以后不陪你玩了。”
观世没吭声了,手也缩了回去。
吃完饭后,柳月棠把珞璃送回家,分别时他露出许久不见的笑容:“谢谢你,回去注意安全。”
萱草堂的屋顶。
黑无常飘过来,坐在白无常的身边,他一直抬着头,他也抬起头,甫一抬眸,漫天星河撞入眼帘,令人目不暇接。
良久,白无常挑眉道:“你最近和姓柳的很谈得来嘛。”在某处捏了一把,咬牙道:“怎么,移情别恋了?”
柳月棠打定主意想求黑无常帮忙,但两人是神仙,神出鬼没的,不过只要找的到阿宝基本上都遇见两人。柳月棠在阿宝的店面守了三天,终于守到,说出了请求,并表示以后他若需要的地方,一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白无常本就对他很有意见,听闻此话,冷笑道:“大言不惭,谁需要凡人的帮助,你又能做什么?”不让黑无常同意。
但黑无常还是帮了。
虽然不能立刻让珞璃的腿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至少不会再疼的那么厉害了,方才又在萱草堂周围布上一层结界,寻常的鬼都不能进来。
黑无常黝黑的眸子里是亮闪的星:“累了么?”伸直双腿,“过来休息一下。”
白无常便躺了下去,手垫在脑后,闭着眼睛,黑无常静静的看着他。
月光温柔的洒在他洁白如玉的脸上,安静的面容像个婴孩一般。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已经数不清楚有多少年了,但每每相处的时光都如同初见时那般珍贵,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要阴阳相隔了,没想到却能厮守永生。
那年的范无咎不过二十岁。
范无咎浑身是伤,被锁链固定在刑架上,头垂着,裸露的上身布满触目惊心的血痕,打湿的头发粘在上面,干瘪的胸脯偶尔微微起伏,表示他还活着。
一桶盐水毫不留情的泼了上去,密密麻麻的刺痛传遍全身,他颤颤的艰难的抬起头,眼睛被血糊住,面前的一切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一个铠甲男子道:“跟我们王爷作对,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逃难的臭乞丐,若不是王爷,你们早就死了,还敢恩将仇报?”
说着,拿起烧红的烙铁,露出阴险的笑,一步一步朝范无咎走去,滋啦啦的声音响起来,牢房里弥漫着皮肉烧焦的味道。
谢必安坐在屋子里,呆呆的看着面前。嘎吱一声,门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个声音浑厚:“想好了么,只要你同意,我就放了他,不然我的手段……”五指握紧,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
两人一路逃难来到了京城,后来被一王爷收留,谁知王爷是个断袖,看中的就是谢必安的相貌,用范无咎逼他就范。
谢必安茫然的点了个头,王爷大笑,搂住他。
两个月后,谢必安要求再见范无咎最后一面,要亲自让他死了心。
看着瘦的不成人样,满脸伤痕的范无咎,谢必安面无表情,嘴唇煞白,隐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抠住手心。
“我这一辈子,欠你的太多,还不清,下辈子罢,如果有下辈子……”范无咎瞳孔骤然紧缩,谢必安笑容安心温暖,对着他耳语道:“老子投胎做女人,一定记得用八抬大轿来娶我啊,但是现在么?”
脸色一冷,双手一推:“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决然转身。
范无咎倒在地上,一个人扔了一个钱袋在他脚下:“拿去,快滚。”
范无咎对着紧闭的大门喃喃:“我说过,要保护你的,一辈子。”
地面被他抓出四条带血的浅沟。
七月十五,王府张灯结彩,既是王爷的生辰,又是迎娶夫人的大喜日子,喜婆进门寻找新娘子,突然放声尖叫。
谢必安穿着中衣,悬在房梁上,脚下是剪的稀烂的喜服。
范无咎冲进王府,要带走谢必安的尸体,最终死在了乱箭之下。
“老范!”
黑无常低下头去,白无常的眼潋着如水的月光,弯起来就像月牙儿似的。
“有你真好。”
黑无常亦笑了,刚要俯身,白无常偏头道:“哦,来活了。”叹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坐起来,黑无常在他唇上碰了碰:“等我回来。”
白无常托着腮,笑眯眯道:“好。”
一如当初,他在他耳边说“等着我”,他也说了好,只不过在奈何桥上等。
谢必安冲上去,狠狠地给了范无咎一拳,揪住他的领子:“混蛋,老子在那里等你,你没看见么,说好了下辈子要娶我的,你喝了孟婆汤,你他娘还能记得?”眼眶湿润,又给了一拳,拼命摇晃:“给老子吐出来,吐出来……”
范无咎怔怔的看着他,拇指拭去他眼角的泪:“小谢……”微笑:“即便是我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你。”
捧住颤抖的面颊,封住了冰冷的双唇,胸腔里没了那颗惶惶不安的心,那一刻却感觉无比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