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殿主上前跪下,战兢兢道:“回禀娘娘,此事是下官的疏忽,差点让这恶人钻了空子,幸好娘娘慧眼识珠,否则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下官感激不尽。”
“真是他钻了空子,而不是有人收了他的好处?”荼蘼道,“送他来者,是谁?”
眸子一扫,看到身后战战兢兢的俯首不起的鬼差。
转头吩咐道:“轮回殿主,命人将他二人带走,依法处置。”
高个鬼差只顾筛糠,矮个鬼差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明鉴,小的绝对没有收那人的好处。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人他他他答应了要好好做人,造福百姓,小的才才……”
荼蘼道:“世间最大的谎言便是承诺。不过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使用的一种手段罢了。”
矮个鬼眼睛一转道:“可可,小的不知啊,不知者不罪,是不是?”
荼蘼冷呵一声:“你还倒机灵。你们是轮回殿主的下属,按理说应由殿主处理,本宫不能直接插手。不知轮回殿主是打算欺上瞒下,还是秉公执法呢?”
轮回殿主正然道:“当然是秉公执法,以儆效尤。”一个劲儿的挥挥手,对主簿道:“带下去,彻查此事,宁枉勿纵。”
主簿道:“遵命,殿主大人。”又对荼蘼拱拱手,带着高矮鬼差退下。
“命它把门打开。”荼蘼冷冷道,不容置喙。
轮回殿主苦着一张脸,“娘娘,您一定………啊!”
荼蘼手一挥,轮回殿主和守门小鬼朝着门飞去,重重的砸在门上,又重重的掉在地上。
还好不是人,否则这下得震碎五脏六腑,震断奇经八脉,两鬼赶紧爬起来,又跪着,不敢多言,眼睁睁的看着铁门大开,荼蘼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众鬼的心高高悬着,这时有人道:“陆判来了。”
轮回殿主仿佛看到了希望之光一般,痛哭涕流:“大大人啊,您快劝劝娘娘罢,若是殿下知道了,非拔了小的的皮不可啊。”
“你还有皮扒吗?”白无常乜一眼,“瞧你这膀大腰圆的,扒层肥油还差不多。我说你……到底收了多少好处啊。”
白无常的声音风轻云淡,轮回殿主仿佛躺在棉花堆里一般,却浑身难受,苦瓜脸越发的苦,“白使者,莫要打趣下官了……”
黑无常黑着脸,“行了行了,好歹也是做了这么久的官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先下去。”
轮回殿主如得敕令一般,滚也似的飞了。
陆判,黑白无常上前,齐齐拜见:“下官见过娘娘。”
“黑使者见过娘娘。”“娘娘……”
阶梯上的荼蘼青丝飞扬,平添了几分悲怆与落寞,嘴角挂着一抹淡笑:“陆判,你来也没用,本宫心意已决。”
白无常夸张的哭道:“娘娘,您为何要走啊?不喜欢小白了吗?您走了,我怎么办?谁来给我讲人间趣事,谁来给我说哪件衣服好看,要怎么搭配?嘤嘤嘤……”
黑无常:“小白,闭嘴!”
陆判道:“娘娘要做的事,曾是殿下许诺过的,下官不敢阻拦,下官只是想问娘娘,是否知会殿下一声。”
良久,荼蘼道:“不必了,他不会在乎的。”
白无常低声对黑无常道:“殿下真是让娘娘寒了心啊,人间好玩是好玩,但一年三百六十天不回地府,实在太过分了。”又叹道:“说起来,你我亦有几百年未见过白日里的人间了,不如明日便去逛逛,如何?”
“不可胡来。”黑无常道:“需得陆判大人和殿下的允许才行。”
白无常懒懒道:“你觉得铁面无私的判官大人会同意么?”又小声道:“我们趁着工作,偷偷溜出去看看,就看看也成。”
黑无常看着他:“上一个私自出逃的,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那鬼是刚来就碰上中元节鬼门大开,趁着地府忙乱,逃了出去,日日厮守在娇妻身旁,殊不知自身在一日一点的吸走娘子的阳气,他娘子本就体弱,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损耗,很快便卧床不起。
一日,被巡游的夜游神看到,以为地府放纵恶鬼不管,任意残害生灵,欲上报天庭,幸得黑无常发现及时,将他抓了回去。
抓的时候又是鸡飞狗跳,那鬼死活不同意,非要守着他娘子,为了不被抓竟然附身生人,将人间道士引了过来,那道士修为不低,打伤了两名鬼差。
这样一来,不仅失去了做人的机会,还打入铁围山,永世不得超生。
想到那个鬼面目全非的模样,白无常打了个冷战。再看一袭白衣,面若皎月,温润儒雅的陆判,难以将那般残忍的刑法与他联想起来。
“可有话留给殿下?”
荼蘼不语。
陆判又道:“下官知道了。对于转世的人家,娘娘有什么要求,下官即刻安排。”
荼蘼只记得自己原来姓卢,叫什么,父母何样,家住哪里统统不记得了。甚至记不得为什么要嫁给冥王。或许是因为他好看,或许是因为他也曾万般柔情。
荼蘼道:“大富大贵我不稀罕,倾国倾城我亦不需要,长生不死……”她冷笑两声,“有何用?不过是将寂寞孤独延长罢了。别的要求我没有,你给我找一家姓卢的,父母身体健康,姊妹和睦相处,生活温馨平淡即可。”
“下官遵命。”
摊开右掌,白光倏然闪现,一本厚重的册子出现掌心。那便是生死簿。纸张飞速翻飞,片刻后,定格某一页,陆判看了看,点点头:“已安排妥当,娘娘可以进入轮回了。”
荼蘼微笑,“谢谢。顺道抹去我的记忆罢。”
黑白无常一愣,这是有多不想看到殿下啊?
陆判点头。手中笔如绘画一般在空中飞舞,荼蘼只感头晕目眩,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强行剥离,像一缕烟,一点一点的消失,直至什么都不记得。
闭上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溢出。荼蘼迈开左脚,踏上轮回道上空,右脚刚一离地,一股玄妙的力量将她拉下去,那是混沌苦难的红尘在召唤。
那滴泪却没有随主人一道进入轮回,缓缓飞升至半空,陆判朝它伸出手,泪飞向他的掌心。
晶莹剔透,两个笑意盈盈的脸庞在其间流转。
“她就这样走了?”
冥王站在冥妃空荡荡的房间,声音幽幽,竟显得有些落寞。
陆判恭敬道:“回殿下,是的。算来,娘娘现在已有三岁大了。”
冥王略带怒容:“为何给她安排如此清贫的家庭?一天三顿清粥小菜,两天才能吃一顿肉,叫她如何长大?”
“卢铁生祖上十代都是好人,每一位都寿终正寝,母贤父慈,兄弟姐妹相处亦很融洽,日子虽平淡而温馨幸福,这便是娘娘所期望的。”陆判顿了顿,“再者,娘娘是家里最小的,所有人都疼爱,有什么好东西自然是娘娘先,殿下不必担心娘娘长不大。”
“哦。”冥王坐在冥妃常坐的椅子上,指尖拂过她曾经用过的东西,转头道:“她可曾有留话让你转交本殿?”
“娘娘走的决绝,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一个字都没有?”
陆判坚定道:“没有。”
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冥王喃喃道:“爱妃如此怨恨本殿,不应该什么都没留下啊,骂两句也好啊,怎会什么都不留下就走了呢。”
“殿下多虑了,娘娘对您只有爱没有怨,谈何恨。”
“之道,你已斩断情根,不懂人间情爱。人们常说,爱之深恨之切,爱妃若是真对本殿无怨无恨,就应该坐下来与本殿好好沟通,即便是真的要离开,也会好聚好散,而不会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一声不吭,就走了。”冥王长吁一口气,片刻后撑着额头道:“你退下罢,本殿想独处一会儿。”
“娘娘虽未表明,其实还是希望与殿下再续情缘。”
陆判退了出去,房门合上前一声长长的叹息传入心间。
从寝宫出来,冥王去了后面的花园。花园里一年四季百花齐放,彩蝶飞舞,与人间的花园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华丽,皇帝的御花园也不过尔尔。
牡丹,芍药,水仙,金英,红梅,各种常青树,还有她最爱的荼蘼花。小桥流水蜿蜒游廊,杨柳垂岸落花拂面,中心的那座小亭,是两人常待的地方。
亭子内有石桌石凳,一架古琴,一张贵妃榻。不知何处的风吹动四面的粉纱,拂过琴面,琴身有一层薄薄的灰,想来她已有很长时间未碰过了。
吹开表面的薄灰,抬起双手,撩动琴弦,悠扬醇厚的琴音,如思似念,跟着微风飘向院内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