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卫二是木星的第四大卫星,这颗被称为“欧罗巴”的卫星在1610年被伽利略发现,其上的地下海洋被认为是太阳系中除地球之外最有可能诞生生命的地方。
在2046年人类意识到收割者的到来之后,人类将木星改造成了对抗外星人入侵的终极武器——一个人造黑洞。在木星消失以后,木卫二沿着原来的木星轨道继续围绕太阳运转,由于有一定的初速度,其轨道呈椭圆形,最远处几乎和土星轨道交汇。
战后的2063年,在木卫二的近地轨道上,奥格建立了欧罗巴国际空间站。
空间站建立伊始,每年陆陆续续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宇航员到达这里。到2077年,这里已经有三百七十二名宇航员在此服役,而这个人数还不到空间站最大承载人数的五分之一。
这个空间站是太阳系中,离地球最远的人类聚居地。建立这个空间站有多重目的,既有对木星黑洞为何对收割者无效的原因进行探索,也有对太空大战战场中收割者遗留的痕迹进行研究,并且还充当着对收割者的观察前哨作用。因此,这里的居民几乎都是科学家。
凯南·皮尔森曾经是新太空军的一名中尉,他从新太空军中退役之后,申请了欧罗巴空间站的安保工作,这里的薪水比他在新太空军中服役时高很多。他只需要在这里工作五年,下半辈子就可以衣食无忧。在来之前,耀岗集团已经预付了他工资的百分之十,用这笔钱,他治好了自己女儿的白血病。
他一直觉得和这些科学家们共事非常愉快,他们温文尔雅,又谈吐不俗,对他非常友好,让凯南觉得非常亲切。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们大多数都有着宗教信仰,他们信奉着不同的神,其中甚至还有几位是神学博士。尤其是伊芙琳博士,经常和凯南交谈,给他讲述神奇的宇宙奇观,和其中蕴含的宗教意义,虽然伊芙琳博士大部分的絮絮叨叨凯南都听不懂,但是也有一些观点让他大开眼界。
有一次,他听到了伊芙琳博士和她的几位同事在交谈。
“如果收割者要来收割人类,大部分的人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收割者吧?”一位物理学家说道。
“为什么不呢?大部分的人类,活在既没有尊严也没有快乐的生活中,即使能够吃饱穿暖,也无法实现梦想和个人价值。而加入收割者可以获得无限的快乐,甚至可以获得永生呢!”另一位数学家数道。
“那也不一定吧。”伊芙琳博士说。“我觉得人类还是保持自身的独立性更好一点。”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人类,伊芙琳?”物理学家鄙夷地说道。“不管是被人工智能统治,还是加入收割者,甚至加入始文明,都是文明发展的可行性,顺应文明的发展有什么不好?”
“因为我们虽然是区区人类,但我们也要生存下去。”伊芙琳虽然身材矮小,但说出的话不卑不亢,她端坐在座椅中,像是一位强硬的女王。“存在是最高的价值,其他的什么主义,信仰,繁荣,甚至进化都比不上存在。为什么文明的发展不能有人类的一席之地?在收割者到来之前,我们能选择抵抗的时候,我们不去做选择,以后就没有选择,只能像尼安特人一样,被无情地消灭……”
她的话被同事们打断,他们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纷纷嘲笑她为“人类至上主义”,“保守的反进化论者”。
虽然这是一群科学家在休息室的闲聊,但在一旁的听着的凯南觉得很难受。在他的国家,国民舍弃自己的国籍而加入另外一个国家的国籍都会面临严重的谴责。他不愿意接受,人类竟然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人类的身份,而成为外星人的一部分。
这天晚上十点,凯南准备再做最后一次日常巡逻,就和同事交班了。他走到空间站的大厅,发现休息室门口的咖啡机有些异样。
咖啡机的出水开关一直处于打开状态,棕色的咖啡都流到地上了。
他走上前去,想要关掉咖啡机,但发现这台咖啡机没有手动控制的开关。
他回想起来,这台咖啡机一直是由联网的人工智能控制的,每次他来喝咖啡的时候,机器屏幕上的西装男都会跟他问好,然后问他想要哪种咖啡,偶尔还会讲个笑话。此时咖啡机的屏幕上,西装男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嘴角上扬到夸张的程度,一动不动,就像一张诡异的恐怖片海报。
他绕到咖啡机后面,想看看有没有插头或者紧急停止按钮之类的,想赶紧把这机器停掉。
“喂喂,怎么回事啊,我房间的按摩椅用不了了。”
“何止是按摩椅,我房间什么东西都用不了了,包括牙刷。”
凯南回过头,看见好多人都从房间走了出来,来到大厅之中。他们互相抱怨着,自己房间里的智能系统出了各种莫名其妙的故障,好像在同一时间都罢工了。
凯南警觉地朝控制舱走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穿过走廊,来到空间站的头部,看见控制舱的门大开着。站长正在大声地咆哮,两位大副在旁边默默地听着。
“我早就说过,空间站的控制权限不应该全部交给人工智能!”站长名叫王伦,是一位矮小的亚洲人,有着丰富的宇航经历,曾经在“蓬莱”太空城中服役过。
“他们说,人类的判断和操作是不可能和人工智能的精确性相比的,非要让人工智能来全权控制空间站的动力系统。现在好了吧,‘精确’的人工智能出问题了,人类想插手都没办法了。”站长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召集所有人吧。”站长无奈地说。“得把这个消息通知给他们。这里留几个人,随时注意我们的求救信号有没有回应,希望我们运气足够好,被附近路过的战舰发现。”
“站长!你看那是什么?”控制台上的引航员回头朝站长喊道。
引航员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凯南也从门口向控制舱内窥探,他看见了控制室巨大的舷窗,从舷窗向外看去,右前方的黑色宇宙背景之下,有一排白色的光点。光点很暗,比星辰的光暗很多,但在宇宙之中,出现一排如此排列整齐的光点,就显得格外醒目了。
“两点钟方向,有十二个光点,正在向我们接近。”引航员喊道。
“他们离我们有多远?”
“七万公里左右,还在接近中。”引航员手心沁出了冷汗,声音有些颤抖。“预计一小时之内就可以到我们跟前了。”
“太好了,看来我们运气还是很棒的。”站长长舒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笑容。“竟然这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站长!”引航员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脸上布满了惊恐的表情。“他们恐怕不是……自己人。”
控制室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设备运转的嗡嗡声。
“什么意思?”站长大吃一惊。
“他们的飞船,任何一艘,体积都在欧罗巴空间站的一千倍以上……”
站长脸上面如死灰。控制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凯南心中不详的预感应验了,但此时他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怎样的噩梦。
2
十分钟之后。
欧罗巴的三百七十二名成员全部聚集在中央大厅,等待着站长宣布所谓的“重要消息”。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人群在低声的交谈,大厅里很嘈杂,人们都在咒骂着空间站突如其来的系统故障给他们带来的不便,比如无法洗澡,加湿器无法工作之类的琐事。
“欧罗巴全体同仁们,非常抱歉这么晚要求你们到这里集合,但我有两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站长走到大厅中央,高声地喊话,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
站长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咽了口唾沫,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极为艰难。
“第一件事大家可能已经知道了,就是空间站的所有智能系统突然都无法正常工作,原因我们还在排查。给大家带来的不便,我深表歉意。不过请大家放心,空间站的生态循环系统和能源系统是独立的,不受人工智能控制,所以空间站是绝对安全的。虽然我们无法手动控制空间站向附近其他的空间站移动,但我们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只需要耐心等待救援到来就好了……”
站长把手指伸到衣领中,往外扯了一下,看来已经紧张得全身出汗了。
“在我宣布另一件事之前,请大家保持镇静。”站长的语气很犹豫,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分量很重。
“十分钟之前,我们在舷窗发现了不明飞行物在向我们靠近,他们离我们很近,据我们估计,只需要四十分钟左右,他们就可以到达我们面前。”
尽管王伦的语气强作镇定,但凯南还是能从王伦的眼中看见他隐藏不住的恐惧和绝望。
“根据那些飞行物的外观,我们推测,那些是收割者的飞船……”
恐怖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人们不相信刚才听到的内容。
“喂喂,搞什么啊?”
“开什么玩笑,收割者怎么可能在木星轨道上出现?”
“收割者的飞船不是已经三十年没有什么动静了吗?”
“他们想要干嘛?”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人们七嘴八舌开始议论。凯南看见王伦还在张口大声说着什么,他的话被噪音吞没了。
在人群议论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厅的上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球。
光球凭空出现,悬浮在十几米的高空,直径在五米左右。光球就像常见的全息影像,本身并没有什么离奇的特征。
但这个时候,在空间站所有全息影像都消失的情况下,出现了这么一个白色的光球就十分诡异了。
人群慢慢地安静了下来,他们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光球,没有人知道这个光球是哪来的。
“join us”
光球上突然显示出两个英语单词,意思是加入我们。
这两个字重重地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像是有魔力一般。人群呆滞地盯着那两个字,惊恐,好奇,怀疑,困惑,各种情绪在人群中蔓延,每个人的表情都像中了魔怔一样,内心的震撼溢于言表。
“这个光球是从哪来的?全息影像不是都无法启动了吗?”
“加入谁?收割者吗?”
“怎么加入?加入了会怎样?”
人群立刻又嘈杂了起来,他们在议论光球的来历,以及上面突然出现的两个单词的意义。
“加入我们,你们会获得宇宙终极奥秘的答案以及永恒的生命,你们会与我们同在。”光球上继续出现一行英文,人群中又是一片惊呼。
凯南呆呆地看着这个神秘的光球。
宇宙的终极奥秘是什么?他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知道这个答案的愿望。至于永恒的生命,他也根本不需要,他只想舒服安稳地过一辈子,然后听从自然规律的安排,平静地死去。
但人群中却出现了此起彼伏的低声惊叹,这些性格古怪的科学家们眼睛散发着向往的光芒,他们伸长了脖子,长大嘴巴,脸上写满了着迷和神往,很多人开始陷入思考。
“难道那些传说是真的?”
“被收割者收割就可以获知真理,还能获得永生,真有这么好的事吗?”
“我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建立描述整个宇宙的大一统理论!”
“他们知道BSD猜想的证明方法吗?”
“贝耶计算式就差那最后一点就可以解出来了,但我就是想不到啊!如果他们能给我指点一下的话……!”
人群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那些都是科学界各个领域的未解之谜。
“你们的所有问题,都会得到回答。”光球上出现了一排文字。
“太棒啦,我要加入你们!”
“你们就是宇宙的神啊,太感谢了!”
“我已经在室温超导研究中原地踏步了二十年,他们刚好在我要放弃的时候出现,把了解答案的机会摆在我面前,这可是神的旨意啊!”
“为了知道宇宙存在的目的,我死也愿意!更别说永生了,哈哈哈!”
人群中出现了欢呼声。不少科学家甚至相拥而泣,仿佛毕生的事业终于要完成。
“你们有三十分钟做出决定,选择加入我们,或者被我们消灭。”这句话出现之后,光球上出现了倒计时。
“大家听好了,我们应该立刻制定迎击方案,空间站的武器现在全都离线了,我们需要专家的帮助,帮我们恢复控制,还要想办法找寻所有可能攻击对方的方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王伦站长在人群面前高声疾呼道。
但是人群只是呆呆地看着光球,没有一个人理他。
倒计时从三十分钟开始,一分一秒的过去。
“时间一到我们就可以被收割了吗?”
“收割的过程是怎样的?跟受洗差不多吗?”
“说不定是像凤凰涅槃那样,全身燃烧,然后从火焰中重生成为另一种形态,比如纯能量状态的生命……”
“为什么要迎击他们?他们是来救赎我们的啊!”
“太好了!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的吗!”一位科学家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大声疾呼。“他们可是宇宙的神啊,加入他们吧,我们也可以获得神们的智慧和力量!”
“对啊!所有的真理都会被揭示,我们还会获得永恒的生命,脱离人类肉体这个低级的躯壳,!”
站长走到人群中去,拽住那只兴奋的手,使劲扯了下来。
“你疯了吗?!”站长瞪大了眼睛,对那个疯狂的中年人怒目而视。“他们可是侵略者啊,是要收割你们灵魂的恶魔,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易就交出自己的灵魂呢?”
“那不然我们还能怎么办?”中年人大声吼道。“凭借我们这个渺小的空间站,没有人工智能的保护,我们连武器都不会用,我们怎么对抗他们?”
“那我们也不能出卖灵魂给这些恶魔啊,放弃了灵魂,是会下地狱的!”
“灵魂?”旁边的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嗤笑道。“你相信那种东西的存在吗?我是一个生物学家,在我的领域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超自然的荒谬词语。我们只相信进化论,宇宙生命的共同法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名为收割者的生物虽然不是所谓的神,但也是处在宇宙进化链顶端的生物。现在他们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们能够跳过上亿年的进化,成为宇宙生命的终结形态,获得无限的知识,为什么不同意呢?”
生物学家的话引起了人群的共鸣。甚至有人激动地鼓起了掌。
“人的智力是有限的,有些东西就是想不出来。”
“物理学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凭借人类的能力,已经无法再往前推进一步了,我们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
“我不甘心被人工智能淘汰啊!”
“要么生,要么死,这有什么难选的吗?我可没觉得做为人类的资格有什么难以舍弃的……”人群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站长涨红了脸,他拼命地呵斥着这些疯狂的科学家们,想要阻止他们荒诞的想法,但人群根本不听他的申辩。
站长被人群推搡着,狼狈不堪地退出了人群。
“走!我们自己去想办法,那些防御武器总有手动启动的方法!”站长愤怒地转身,冲着大副们喊道。
他惊恐地发现,眼前的两位大副也露出了跟人群中的科学家一样的神往表情。
他冲到那些船员们面前,摇着他们的肩膀,希望他们能够清醒过来。
但他们都沉默不语,不耐烦地看着站长,像是看着一个冥顽不化的老头。
站长气喘吁吁地在船员们之间奔跑,希望说服有人跟他一起去检查防御武器,就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乞求着人群的怜悯,而回复他的只有冰冷的沉默。
凯南从来没有想象过,这群科学家会变得这么疯狂。他们为了自己追求的所谓真理,竟然能够轻易地舍弃自己作为人类的资格!他们在还不能确定收割者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就如此轻率地选择了相信,让凯南觉得不可理喻。
“站长,我跟你一起去。”伊芙琳博士走到站长面前,坚定地说。
“还有我。”
“我也去。”
两位安保人员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站长欣慰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眼睛中有泪光闪动。
“谢谢你们,我们赶紧去F2区,时间不多了。”站长三人转身向楼梯走去。
凯南也心中一动,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呼喊着让他加入站长,跟收割者决一死战。他一冲动,就要向楼梯走去,但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凝固了。
“喂,快看,他们要去哪里?”人群中有人注意到了离去的站长等人。
“他们要去作战室,要准备攻击收割者的舰船啦!”
“不能让他们去,要是让他们发动武器,惹怒收割者,我们就都会被消灭的!”
“拦住他们!”
“把他们绑起来!”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立刻有人向站长他们涌去。
四人还没来得及跑开,就被人群抓住,按在了地上。
凯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上去。他震惊地看着这些面目狰狞的科学家们,就像看着黑暗的中世界,那些狩猎魔女的教徒一般。伊芙琳博士被人揪着头发,惨叫着,眼睛里面写满了绝望。
即使有了人工智能的竞争和外星人的侵略,人类的敌人一直都是人类自己。
空间站的所有人都失控了。
木星基地在光球出现的二十分钟之内就决定了投降,反对派四人被处决。
这里早已被“宗教狂热分子”占领。在封闭的环境下,人类会扼杀自己的思维。当人类真正流落太空时,形成集权只需要五分钟。
倒计时还有最后一分钟。
人们已经做好了迎接神们到来的准备。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还有人双人合十,低声唱着圣歌。甚至有很多科学家自发地脱光了衣服,他们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神的一员,而衣服是人类这种低级生物才会穿的。
凯南曾经听说,之前那些被“收割”了的人类太空军的故事,他们的飞船到达了柯伊伯带,与收割者们的飞船碰面。被收割之后的飞船空无一人,零零散散地飘荡在柯伊伯带的尘埃之中。没有人知道,收割的过程到底是怎样进行的。
倒计时结束。
此时,凯南已经能够从舷窗里面能看见收割者舰队慢慢向他们靠近。
这些飞船完全不像人类能够想象得到的任何飞行器的样子,跟电影里那些UFO也差得很远。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只只无头的蠕虫,四周飘着无数的触手,但是又不只是蠕虫,还有类似蝗虫的体节。它们的外壳是暗灰色的,完全没有金属的质感,倒有点像石膏。
巨大的收割者飞船飞到了欧罗巴空间站的面前,二者体积上的差距就像抹香鲸和鲤鱼的差距。然而收割者飞船的表面却并不像石膏那样平静,仔细看的话倒是像粘膜或是液体金属一样,一直在发生频繁地移动,细小的肉块像是水珠一样跳跃和落下。飞船表面的复杂变化,时而有序,像是高度精密的电池板阵列;时而无序,像是波光粼粼的水面。
当它们的飞船飞到欧罗巴的面前时,凯南从舷窗看向窗外,收割者的飞船挡住了他的全部视野。凯南面前的这座收割者飞船的船底之下伸出了一根细长的管,顶在了欧罗巴的顶层甲板上。这根管让凯南想到了寄生蜂的产卵管。
凯南突然感到很害怕,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定的军人,他也一直反对加入收割者这个决定。在站长和三位安保人员被处决之时,他并没有站出来,而是选择了沉默。但这最后一刻,他还是没有办法抵抗内心的恐惧,他偷偷地离开了集合的人群,跑向生化实验室,从实验室找到了一套生化防护服,穿在了身上。
他刚穿上衣服,就从实验室的监控视频中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大厅之中,等待收割的人们齐刷刷地倒了下去。倒地的人们迅速被某种看不见的吸力吸在了一起,十几个人的身体复杂地纠缠成一个球体,像干草堆似的翻滚了起来。
球体碾压在倒地的人身上,越滚越大。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四起。那位和站长争执的生物学家,刚刚还在人群的最前方微笑地等待着,转眼就被卷进了人体球消失了。他像是被相互缠绕的手脚拉扯了进去,球体内部的无数只手好像都拿着剪刀钢针,把生物学家撕成了碎片。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的人也被吸了进去,变成了人体球的一部分。
球体的外面,无数的手脚伸了出来,如变质的土豆上生长出的那些剧毒的嫩芽。这些手脚还在疯狂地挣扎,扭曲地挥舞着。球体像是注水的气球,时而变成椭球型,时而被压扁成圆盘状,一边滚一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个球形的绞肉机滚过之后,地面上留下一道粘稠的血印子。
整个球体就是打乱了人体之后随机的重组。有的人的手被接在了另一个人的膝盖上,还有的人的脸插进了另一个人的后背。球体每滚一圈,他们的身体就会被巨大的重量碾压一次,被那种高等级的、痛入骨髓的痛苦吞没。
还没有被球体吸入的人开始疯狂地逃跑,但为时已晚,球体上面长着无数只眼睛,没有人能够逃脱。被吸入的人不堪承受这种痛苦,像溺水的人一样想要拽更多的人进来,分担他们的痛苦。被抓进来的人会被迅速开膛破肚,身体又被别人的手和脚插入进来,然后填满。这些人都还活着,还能发出凄厉的叫喊声,但却比死还要凄惨痛苦。他们挣脱不了,只能被拖曳着缠成一团,自己的身体就是自己的刑场。
这是一个让人头晕目眩的人体旋涡,那些被卷入其中的人像是忍受着烈火的炙烤,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声,呻吟声混合着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这些凄厉而疯狂的声音吓跑了凯南。这是他在最恐怖的噩梦中也不曾见过的地狱景象。
他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胃里的酸液都快翻涌而出。他曾以为凭借收割者的文明程度,他们对人类的收割一定是神迹一般,在白光一闪之后,人类的意识就进入了它们的意识集合体。他没有想到收割的过程竟是这么残忍和血腥。
他连滚带爬地穿过空气闸,把自己塞进了逃生舱。他想要全速向地球飞去,他祈祷飞船在能量耗尽之前,能够尽量靠近火星,哪怕在太空中飘几个月,被某个路过的探测飞船捕获。
但已经太晚了,从逃生舱向外望去,白色的巨大触手已经遮蔽了视窗外的全部视野。那些只能在梦中见到的巨大触手,扭曲着,伸缩着,张牙舞爪地翻滚着,封死了逃生舱的所有去路。凯南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十二只蠕虫以欧罗巴空间站为球心,聚集成了一个圆球。
圆球上的蠕虫还在缓缓地蠕动,但处于球心的欧罗巴空间站已经空无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