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弘图一封折子递到林平这。
随后,皇帝先是将五军都督府牵连其中的一些人叫进宫中,在将他们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之后,五军都督府这些人随即就乖乖的送来了银子。
紧接着,侵占海南各处卫所土地最多的那几家勋贵,也相继被传唤进了南宫。
对于他们,林平倒是给了几分面子,没多说什么难听的话,出了宫之后,这几家勋贵,也都如数补交了银子。
这一下,永康侯徐宏爵,算是彻底的死心了,原来,少年天子真的这么有魄力,原来,少年皇帝真的这么大胆。
徐宏爵慌了,连忙跑来怀宁侯孙维城这,他上门的时候,孙维城这已经来了十几家勋贵了。
中堂左右各坐了两排人,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炉子里的碳火噼雳乓啷的烧着,听着更是让人心烦。
徐宏爵屁股刚刚坐下,就着急忙慌的问道:“皇上是真的要动卫所,维城兄,你平常最有主意,你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孙维城冷着个脸,扫了眼徐宏爵,没好气道:“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今儿个,安远侯柳祚昌,宁阳侯陈光裕,恭顺侯吴惟英,广宁伯刘嗣恩,这几家被皇帝叫进宫里去,也没多说个什么,就是让老老实实的把银子补了,卫所孝敬给咱们的田虽然都不少,可也花不了几个钱,老老实实准备下银子吧,等到开年轮到咱们了,把银子补交了就是了。”
孙维城看着像是认命了,徐宏爵听着脸一白,慌张道:“这…这…这怎么能行,没了卫所…咱们…咱们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怎么,永康侯,你还真就指着卫所孝敬的那点银子过日子,你家传到你这都十二代了,祖上难道就没留下个什么买卖?”
孙维城话音刚落,就听坐于右排第三位的那人说道:“有买卖有什么用,皇帝先是免了咱们五军都督府的差事,现在又要把卫所给革了,咱们以后就空顶个爵位,无权无势的,说的话怕是连那衙门里的一个小吏都不如。”
“手里头没了权势,这买卖还能做的下去吗,就算做的下去,还能像现在这么赚钱吗。”
在革除卫所这件事情上,这些勋贵利益受损的地方,不止是那每年几万两银子的孝敬,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会失去在各个地方的人脉和根基。
古往今来,为什么当权者做生意会非常容易赚钱,很少有失败的呢,因为他们有复杂且庞大的人脉关系网。
正如之前所说,地方上的那些个武官,世世代代盘踞一地,两三百年下来,与当地的各方势力早已产生了理不清剪不断的联系。
地方上的一部分商人士绅,攀附卫所上的武官,卫所上的武官再以朝中这些勋贵当靠山,这就像是三节竹子粘连在一起,互相之间各取所需。
卫所上的那些武官,就是三节竹子中处于中间的一节,权利历来都是自下而上一层层汇聚的,这些勋贵的权利就来自于卫所,一旦卫所被革除,这些勋贵就失去了权利,没有了权利,空顶一个爵位,毫无什么用处,就如刚刚那人所说,他们以后说话怕是就连衙门里的一个小吏都顶不上,说话不顶用了,那地方上的那些人自然也就不会再攀附他们,地方上的那些人一不攀附,那他们就失去了在各地的人脉关系网,没有了庞大的关系网,这生意绝不会好做到哪去。
与其说皇帝是在革除卫所,不如说皇帝是在铲除地方势力、卫所武官、朝中勋贵,这三方之间的复杂利益网。
这是这些勋贵,一听到要革除卫所,就如天塌了似的,一大重要原因。
孙维城摇摇头,对着刚刚说话的成安伯郭祚永道:“那能怎么办呢,皇帝现在铁了心的要动卫所,咱们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
郭祚永一拍扶手,气愤道:“这小子真是心狠手辣,咱们跟着他屁颠屁颠从南京一路跑来广州,他现在是翻脸无情,一点情面都不讲,早知道…”
说着,咬咬牙,一脸凶狠道:“早知道,他娘的说什么都不从南京来广州,那时候,咱们手里都还掌着一部分兵马,还不如直接引着那河南的顺军南下,怎么着也比现在被这小子逼上绝路的强。”
郭祚永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
但这屋中的人,除了徐宏爵坐立不安之外,其他人竟然都没个什么反应,甚至有几人认同的点了点头。
孙维城偷偷观察着一众人的神情,见得他们都对皇帝的革除卫所之政大为不满,心里头冷冷一笑,随即开口道。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咱们都已经到这广州城里来了,手底下没一兵一卒,现在想想,这皇帝怕是早都存了革除卫所的心思了,估计他也是怕咱们做什么,所以当初才严令咱们,将家眷从南京都迁来广州,这小子的心思,可真是深不可测呐,这手段,可真是比天启和崇祯厉害了不少。”
孙维城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事到如今,就认栽吧,现在也没什么办法了,要是在南京,周边的各镇兵马,还有不少咱们的故旧,只要咱们说一声,让他们起来闹一闹,说不准能让皇帝有所顾忌,可是现在,咱们远在广州,跟那些人也搭不上话,没办法,没办法,乖乖准备银子吧。”
“还有啊,我劝你们一句,以后排场都小一点吧,没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这卫所一革,底下的那些孝敬,还有生意买卖,都得受到个影响,以后进咱们兜里的银子,估计是越来越少,就凭爵位这点俸禄,要是在大手大脚的,那一大家子,就准备过苦日子吧。”
这一番话,惹得屋中一应人等,脸色顿时又是变得难看了些。
郭祚永瞪着眼睛,咬牙切齿的出着大气,他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喜欢玩个骰子,一天到晚总是在那赌坊里待着,一晚上最多能输个七八千两,卫所这棵摇钱树要是没了,以后他这爱好怕是也玩不了几天了。
郭祚永越想越是愤怒,想到南宫里那英俊的天子,他是恨不得将其给生吞活剥了。
正恼怒之际,突然间,郭祚永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转首直向着孙维城看来,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道。
“怀宁侯,你说的对啊,咱们可以让南京的那些人闹一闹。”
孙维城睨了一眼,淡淡道:“咱们在广州,他们在南京,怎么让他们闹。”
郭祚永一骨碌站起,兴冲冲道:“这有什么难得,咱们去封信不就得了,别的不说,苏州镇里,有两营总兵,是我一步一步提上来的,我去封信,他们必然听从,江南那边事关重大,即靠着左良玉,又连着顺贼,那边一闹起来,那小子必然着急,看他还敢不敢革这卫所。”
此话一出,许多人眼睛顿时一亮。
另一人附和道:“对对对,这法子不错,江北那边,我也有几个旧部,起码能鼓噪个八九千人,咱们合力一闹,看他皇帝怕不怕。”
其他人这时也都纷纷吆喝了起来,一个个的诉说着自家哪里哪里有着旧部,能鼓噪个多少兵马。
孙维城听的心中暗喜,他就等着这些人说这些话呢。
徐宏爵是越听越心惊。
鼓噪兵马闹事,这可形同谋逆啊,这些人的胆子是真他。
对于革除卫所之策,徐宏爵虽然是也不满,他这心中,对于皇帝也是有着几分怨言,但是,你要让徐宏爵干这种以兵势威胁皇帝的事情,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
今儿这怀宁侯府,真是不该来啊。
徐宏爵如如坐针毡,硬着头皮听了几分钟,眼见他们是越说越起兴,徐宏爵是彻底坐不住了,一骨碌起身,呵呵一笑道:“我…我这府里还有事,你…你们接着商议,我…我就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徐宏爵拔腿就走。
孙维城眼中一抹冷光闪过,突的开口道:“慢。”
徐宏爵身子一僵,不自觉的驻足在门口,深呼吸几口,强稳住心神,转过身来,看着孙维城,陪着笑道:“维城兄,还有什么事呢。”
孙维城冷笑两声,直截了当道:“永康侯,我知道你胆小,我们说的这些话,你不敢听就不敢听吧,但我希望你回去之后,最好是不要到处乱说什么,你应该明白,我们商议的这些,最后要是成了,那你也是能够沾到光的。”
徐宏爵明白他的意思,连忙道:“是是是,维城兄放心,我这嘴严得很,绝不会乱说什么的,今儿个,你就当我没来,我也什么都没听到,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接着商议,我这还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孙维城不再说什么。
徐宏爵一溜烟的没了踪影。
郭祚永望院子里望了一眼,面带不屑的骂道:“祖上也是个好汉,怎么到他这,就是这么个怂包,怀宁侯,他真的不会乱说什么吧。”
孙维城微微笑道:“不会。他连咱们的话都不敢听下去,又怎么敢去乱说什么呢。”
郭祚永点点头,接着又道:“那就照咱们商议的办吧,我这就回去给南京的旧部写信。”
说着,他作势就要走,孙维城连忙道:“不急不急,这事不能急,咱们这十来个人,在军中的影响力本就不高,就算将旧部全都鼓噪起来,最多也就能拉起来个三四万人。”
“仅凭这点人,胁迫不了皇帝,要是将他惹急了,万一调动周边兵马直接来硬的怎么办,再说了,咱们现在毕竟是在广州,这山高皇帝远的,江南那边的人,不见的就都会听咱们的指使。”
郭祚永眉头一皱,心里头刚生出来点顺意,孙维城又哐当浇下来一盆冷水,郭祚永心里顿时又烦躁起来,没好气道:“怀宁侯,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你直说吧,我们都听你的。”
孙维城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之后,才不急不慢道:“这事要想成,就得直接闹大,让皇帝第一时间就得生出畏惧来,所以,这人必须得够多,灵璧候、临淮侯、保国公、定远侯这几个人,在江南那边的各部兵马中,他们旧部最多,影响力也最深,要是能让他们带头,这事基本就可说是成了。”
郭祚永迟疑道:“可他们这几人,历来都以徐家为首,那徐文爵跟他爹一个德性,对老朱家忠心耿耿,皇帝就是要他们的脑袋,这老徐家的人都不会说个不,这革除卫所的事情,本就是内阁和军机处一起议定的,这徐文爵对这事肯定是没什么好说的,那几人恐怕也跟徐文爵一样,他们怕是不好说动吧,别在把咱们商议的这些,直接捅给皇帝了。”
孙维城自信的摆摆手:“其他人或许没准,可汤国柞肯定是能说动的,你们想想,他那天在朱国弼那说的那些话,这老小子心里头对小皇帝的怨气,怕是不比咱们少多说。”
“再说,就算其他那几家说不动,只要能拉着汤国柞一起,那也算是够了,你们觉得呢?”
郭祚永和其他人互相看看,随即点了点头。
孙维城起身好:“好,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回去先准备准备,都好好想想,自个的那些个旧部,谁是靠得住的,谁是靠不住的,那些靠不住的人,万万不能轻信,咱们想干的这件事,说难听点跟造反没个啥区别,这要是让皇帝先扫到了个什么风声,那咱们可就完了。”
“你们得知道,在这广州,咱们没个什么根基,手底下一兵一卒都没有,皇帝要是对咱们动手,那也就只是张张嘴,顷刻间,咱们这些人的脑袋,说搬家可就搬家了。”
其余人面色变得凝重,齐齐点了点头。
旋即。
这些人从怀宁侯府各自散去,都回去去琢磨自己那些个旧部靠不靠得住了。
孙维城歇息了一会后,直接奔着灵璧侯府来了。
见到这位怀宁侯,对于他的来意,汤国柞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刻。
这位灵璧侯,对于坐在南宫中的那位少年天子,当真是又敬佩又敬畏。
那位小爷可真是厉害,坐于深宫之中,就将人心琢磨明明白白,一切还真的跟他所想的那般一样。
“汤侯爷…”
见汤国柞直直的看着自己,似是突然失了神,孙维城一时间有些觉得不好,好似来这灵璧候,是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但是已经来了,他也不在瞎想什么,按下心头的不安,开口唤了两声。
汤国柞猛然回过神来,摈弃去心中的杂绪,让着孙维城坐下,家里的下人端上来茶水,喝了两口茶后,汤国柞才笑着开口道:“怀宁侯今儿怎么想起来我这里了,你这可是稀客啊。”
孙维城笑着道:“这大过年的,在下寻思来看看汤侯爷,说来,咱们两个也算是亲戚,在令曾祖那一辈,娶得可是我们家的人。要是论辈分的话,我还得叫汤侯爷一声表兄呢。”
汤国柞哈哈一笑,旋即道:“是是是,是有这么层关系,我曾祖母,是出自你怀宁侯府,今儿你既然来了,那就别急着走,我这就让人备上一桌,咱们好好喝上一杯。”
孙维城笑而不语。
不多时。
一桌佳肴上来。
汤国柞和孙维城面对面坐着。
两杯酒下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近了些,孙维城这才缓缓开口道:“汤兄,这海南那边,是已经开始了,你应该也听说了,今儿一大早,皇帝就将跟那边有牵连的几家,都叫进了宫里头,让他们抓紧把银子补了,这革除卫所的事,你怎么看?”
孙维城一直偷偷观察着汤国柞的神情。
这位汤侯爷,脸上本来一直挂着笑,可一提这革除卫所的事情,汤侯爷脸上的笑容立马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愤恨不平。
孙维城心中大定,起身一边给他倒着酒,一边又道:“把咱们五军都督府的差事免了,这都大半年了,也不说委任咱们新的差事,我看呐,这皇上八成是不会再用咱们了,不用就不用吧,咱们都给他老朱家卖了三百年的命了,不用正好,咱们刚好好好歇歇,可现在又要动卫所,这不是直接要砸咱们的饭碗吗。”
“用的时候把咱们当个人,不用的时候就直接翻脸,汤兄啊,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皇上和当年的太祖皇帝一样,都是些寡恩无情的人啊。”
汤国柞似是来了气,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而后将精美的瓷杯猛的砸向地面,骂道:“他娘的,这简直是不让我们活,老子是真后悔,早知道当初在南京的时候,直接不尊他这皇上了多好,那用的着现在这么窝囊。”
孙维城心中一喜,连忙将他和郭祚永等人商议的事情和盘托出。
汤国柞听的冷冷一笑。
这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知道已经进了皇帝的算计之中了。
孙维城目光热烈道:“只要那边闹起来,不怕他皇帝不退让,汤兄,我们在军中的影响力加起来都不顶你一个人,这是你要是带头,必然成功,你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