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一个看起来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脸上带着污垢和伤痕的老年男人,原本一直耷拉着脑袋,却在与苏月棠擦肩而过的瞬间,无意间抬起了头。
当他的目光触及苏月棠的脸庞时,浑浊的双眼瞬间瞪得溜圆,瞳孔急剧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猛地停下脚步,不顾身后士兵的推搡和呵斥,干裂的嘴唇剧烈颤抖着,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苏月棠,声音嘶哑扭曲,划破了驻地上空的宁静:
“你……你?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已经跳河死了吗?鬼……你是人是鬼?”
苏月棠的身形一顿,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她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押解队伍旁边,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因为激动和恐惧而浑身颤抖的男人,声音急切地开口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谁跳河死了?在哪儿跳的河?什么时候的事?你把话说清楚!”
她的突然靠近和激动的情绪,立刻引起了押解军人的警惕。
“退后!无关人员禁止靠近!”
带队的一名的军官反应极快,立刻横身拦在了苏月棠与犯人之间,面色冷峻,语气严厉。
同时,他身后的两名战士也迅速上前,警惕地隔开了苏月棠。
“这位同志,请立刻后退,不要干扰我们执行公务!”
军官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声音十分凌厉。
张建民见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连忙快步上前,对着那位军官低声解释道:
“王排长,别误会。这位苏月棠同志,是京城来的专家,是虞师长亲自请来协助我们处理被拐人员身份鉴定工作的,她不是无关人员。”
被称为王排长的军官闻言,紧绷的神色微微放松,语气也放缓了些,但仍带着劝阻:
“原来是苏专家,失敬。但是,规矩就是规矩,犯人必须立刻押送到指定地点进行看管和初审。请您理解,不要让我们为难。”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个又被士兵用力按住、嘴里还在无意识嘟囔“跳河……死了……鬼……”的老男人,补充道,
“而且,苏专家,您也别太把这疯子的话当真。这个人,我们抓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了,据他们同伙交代,他这样已经有好几年了,时好时坏,满嘴胡话,根本作不得数。”
“疯了好几年?满嘴胡话?”
苏月棠眉头紧锁,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滚越大。
一个疯子,或许会胡言乱语,但他怎么会说出“跳河”这样的细节?
而且,他刚才那瞬间的惊恐和确认,不像是完全无意识的疯癫,倒更像是一种深埋在混乱记忆底层、被强烈刺激后猛然爆发的真实反应。
“王排长,我知道规矩。但是,他刚才提到的人,很可能与我一位亲人有关,这或许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请让我再问他几句,就几句!”
苏月棠不肯放弃,语气带着恳切,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苏专家,这真的不合规矩,我们必须先……”王排长闻言,有些为难。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沉稳而带着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怎么回事?聚集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虞清城不知何时闻讯赶了过来,他面色严肃,目光扫过对峙的双方,最终落在情绪明显不对的苏月棠身上。
苏月棠看到他,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走到虞清城身边,迅速压低声音解释道:
“刚才这个被押解的人,他看到我,突然非常惊恐地说我已经跳河死了,我觉得这绝不是简单的疯话,他很可能见过妈妈,甚至,很可能就是他参与拐卖了妈妈!”
“什么?”
虞清城闻言,脸色骤变,如同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寒霜。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刺向那个还在喃喃自语的疯癫老男人。
寻找妹妹下落,查明当年真相,是虞家几十年来最深切的痛和执念。
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他都不会放过!
他立刻转向王排长,语气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王排长,这个犯人非常重要,暂时停止押送,我要亲自询问!”
师长亲自下令,王排长自然不敢再有异议,立刻立正应道:
“是!首长!”
随即示意士兵将那个男人带到一旁空地上,但仍保持着严密看管。
虞清城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声音低沉,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你,抬起头看着我!你刚才说的‘跳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哪里见过她?说!”
然而,那个男人的眼神空洞又茫然,对虞清城的逼问毫无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蜷缩着身体,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词语:
“河,好冷的河……跳下去,都死了……呵呵,都死了……”
虞清城又厉声追问了几遍,甚至尝试用不同的方式诱导,但那个男人要么毫无反应,要么就是发出无意义的傻笑和呓语,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沟通。
虞清城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转向王排长,沉声问道:“他的具体情况,你们了解多少?”
王排长连忙汇报:“报告首长!这人绰号‘老齐头’,是这次端掉的窝点里一个老资格的人贩子,但据其他被捕人员交代,他大概从四五年前开始,精神就变得不正常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说几句人话,坏的时候就跟现在一样,完全无法交流。我们审讯的时候,他也提供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听到这里,虞清城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失望和无奈。
一条看似近在咫尺的线索,难道就这样断送在一个疯子的混沌意识里?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盯着老齐头的苏月棠,忽然再次开口,声音清晰而冷静:
“不如,让我来给他检查一下。”
众人皆是一愣。
苏月棠继续道:“我或许可以尝试让他恢复一些神志,哪怕只有片刻的清醒,也足够我们问出关键信息。”
“苏专家,您……您能治疯病?”
王排长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这情况都好几年了,我们队里的医生看过,都说这是陈年旧疾,脑子里可能都坏了,根本没法治……”
也就在这时,李医生和其他几位医生一起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路过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李医生听到苏月棠的话,再看看那个十分疯癫的老男人,心中原本因下午被“立威”而带来的不悦瞬间转化为了讥讽和嘲弄。
他停下脚步,对着身旁的人低声道:
“真是胡闹!她一个搞遗传基因、做亲子鉴定的,充其量算是分子生物学领域,跟精神疾病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专业!隔行如隔山,她懂什么脑部疾病、精神异常的病理生理?恐怕连基本的神经系统检查都不会做!”
他摇了摇头,语气更加笃定:
“我原本看她下午在实验室说得头头是道,还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竟是这样贪多冒进、性格浮躁的人!刚在遗传学上有点成绩,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连疯病都敢插手?简直是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