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宙开着店里采购用的小面包车，横在了大喜出来的巷口。
“赵宇宙！我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的！”
陈大喜一脸惊喜的跳上了车，跟他一起开去了李予墨家。
一路上大喜问了赵宇宙好多连串的问题，赵宇宙一个没答，大喜也没觉得气馁。
“我闻到你现在好像很心安。”大喜趴在车窗边看夜景。
【不是心安，我那是心如死水。】
她吹着晚上凉爽的风，扭头看他，“其实你明明可以不管我，你这么讨厌我老姑，完全可以无视我。”
赵宇宙听后，突然神色莫名的笑了下，“如果你今晚遇到险境，而我作为可以拦住你的唯一目击者而无所作为，我几年内都会愧疚”。
“哎呀，你就承认你很善良，心肠好能咋的？做好人会没面子啊，”有赵宇宙在身边，陈大喜心情好得不得了，“我要是有事儿，你才愧疚几年而已？薄情！”
“人的愧疚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少，大脑也会不断的找借口，降低人的自责感，这点科学已经证明过多次了。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威胁谁，这点很蠢。”
他看到大喜的眼神黯然了下。
她在想，是不是大家也已经渐渐遗忘了那个走丢的弟弟？
在陈继芳小儿子走丢的前几年，赵青海家的天都塌了。
烤肉店关了门，家里所有亲戚都在帮忙寻子，一家人倾家荡产的千里寻儿，可惜毫无结果。
那是一段无法忘却的噩梦。
到了目的地， 赵宇宙一路沉默的跟着大喜上楼，他靠在一边，看她咚咚咚敲门。
可开门的不是小李妈，也不是老李，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正是小李妈在离婚后找的新男友。
赵宇宙看到是男人开门，便走近了大喜，默默的站在了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
“这里…不是李予墨家吗…”
“是他家，他不在，你是他同学啊？”
男人开口，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你能联系上他？”
大喜要回答时，看到里面的小李妈走出来，她一眼认出了大喜，又看看家里的男人，一时间有点尴尬，却也只能笑着问，“大喜？你咋来了。”
“我是来帮您找李予墨的，我鼻子好使，阿姨你给我一件李予墨的贴身衣物就行。”
大喜没有丝毫犹豫的脱口而出。
“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别跟着操心了，我打算报警了，警察会去找的。”
“阿姨，我一定要找到李予墨，我可是救了李叔一次呢，再说我弄坏了您的车，有点不好意思，就让我帮个小忙吧。俺家也丢过孩子，我知道当家长的有多着急。”
小李妈愣了下，这才理解了大喜执着的理由。
就这样，大喜得到了小李同学的一件睡衣，她嗅着上面的味道，用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把味道深刻的印在了脑中。
然后大喜站定在小区中间，顷刻间，四面八方的混杂气息便涌入了大喜的鼻腔之中。
所有味道迅速被大脑分门别类。
属于李予墨极淡的气味被她的大脑单独拎了出来。
赵宇宙在一边慢悠悠开着面包车，跟着路边一路嗅着的大喜。
他脑子里突然想起弟弟失踪那天，是他要参加跳级考试的关键时刻。
5岁的弟弟缠着赵宇宙，要去逛附近的夜市儿买泡泡机。
赵宇宙从弟弟出生起便极力忽视这个要时刻引起自己注意的小孩儿。
他理所应当的，如同往常一样拒绝了他的请求。
他听到弟弟蹬蹬登跑到对门，去找了陈继芳，陈继芳说等明天白天就带他去买，这会正是客人来的晚餐高峰时间。
【那你明天一定要给我泡泡机！】
这是赵宇宙记忆里，弟弟最后的声音。
他到现在都觉得弟弟那晚的请求，其实不是为了泡泡机。
小孩子可能只是为了去逛夜市，毕竟别人家晚上能出去逛街的机会对于老赵家来说很难得。
晚上是烤肉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他记得弟弟在消失前，还趴在自己门缝里往里看，赵宇宙一回头，弟弟心虚的笑笑，便转身飞快的跑走了。
再然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赵宇宙的弟弟赵银河，已经失踪了整整13年。
丢了儿子的陈继芳让当年十岁的赵宇宙觉得可怕。
整条街的人，他看着她一一去问，在报警后几天几夜的没合眼，泪水和汗水都混在了脸上。
赵宇宙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参加跳级考试，却在收到合格的试卷分数后，在老师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然后他便被舅舅接走了。
赵宇宙从那时开始讨厌一切可爱的事物，可爱的笑容，可爱的泡泡，只要与可爱有关，他都讨厌。
他心里觉得弟弟的失踪与他有关，自责与内疚就像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泡泡一般，包裹着赵宇宙。
最重要的是，他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他再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年之后，烤肉店一如既往的经营着，除了少了一个吵闹的小孩以外，好像没什么变化。
如今十几年过去，就算是智商超高的赵宇宙，对于赵银河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
大喜的鼻子用了两个小时，一路嗅到了某高级小区的篮球场里。
此时是凌晨两点钟，除了个别夜跑的人之外，空旷的场地里，只有一个男孩在打篮球。
从小李妈给的照片来看，他正是离家出走的李予墨。
不可否认，李予墨很英俊，五官立体，满身都是大男孩的朝气。
他的T恤已经湿透，篮球没落入篮筐里，反而落在了一边一个穿着睡袍的中年女子脚下。
女人保养得当，但也明显上了年纪，她的侧脸与刘翠纷很像。
她一直在催促他尽快离开，李予墨擦了把汗，捡起球，年轻的脸庞上尽是恼羞的冷笑：“你就这么绝情吗？”
女人的食指粗鲁的点着李予墨的肩膀，“你谁啊，我认识你吗，别以为你年纪轻我就得让着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道理呢，刘翠纷需要你帮忙吗？”
“她是我朋友。”
“女朋友？”女人脸上尽是嘲讽。
“我们就是很要好的朋友！你不但下贱还聋？”
“我女儿那么漂亮，你会甘心当个普通朋友？我看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小男孩在想啥，少在我这里立牌坊了！”
原来女人是刘翠纷的母亲。
大喜听得一知半解，她在黑夜里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不远处停着的车。
赵宇宙胳膊肘搭在车窗边，看不出什么神色的往大喜那边瞧着。
赵宇宙在想，自己拒绝了大喜的告白，可现在却反而成了她的跟班？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跟她找同学？
他无语问苍天，使劲儿揉了揉额头，【我是不是有病】。
不远处的李予墨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你生了她不养她，一个小姑娘你让她以后咋过。她现在没钱上学没钱吃饭！你亲妈能看的下去？！”
“还有，你前夫住进了我们家，搞得我没地方住，我能不能‘求你’，把那个衣冠禽兽带走？！”
刘翠纷不仅与李予墨是朋友，她的爸爸跟他的妈妈竟然现在还是恋爱关系。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跟你妈出轨，搞的你父母离婚，关我屁事啊！刘翠纷的抚养费也是他付，你看我有什么钱！他那种人，只有你妈疯了才跟一只狗搞破鞋！”
女人一脸无所谓的神色刺痛了李予墨，他毫不客气的推倒了她，呸了口口水，指着她的脸，“你跟你前夫，真是婊子跟狗！怪不得你住进这种高级小区要靠给别人做小三！”
“小兔崽子！你tm——”
女人挣扎着起身要去扇李予墨巴掌，大喜一个健步，把李予墨拽到了身后，让女人的巴掌尴尬的落空了。
赵宇宙这时候才从车里下来，插着兜，皱着眉，慢悠悠的走近他仨。
“你谁啊？热闹看够没？”
李予墨绕到大喜跟前，愤怒的表情还没散去，现在徒增了许多疑惑。
“你没见过我，我是帮你妈来找你的，也是你复读班的同学。”
大喜横在两人中间，“你妈马上就要报警了，再不回去，警察真就来了。”
李予墨指着她的脸，没好气的警告大喜，“我管你谁，我的事儿跟那个女人没关系，少管闲事懂了吗。”
“你爸病了，很严重。”赵宇宙自然的挡在了大喜跟前。
他比李予墨高一点，这会儿打了个哈欠，“他可能随时有生命危险，脑梗死知道吗吗，不知道的话自己去百度。”
赵宇宙的语气颇为冷漠，气势上压着小男孩。
李予墨愣了几秒，转而依然梗着脖子问，“你又谁啊，你们跳出来我就得信你们啊。”
“话我们带到了， 回不回去你自己决定。你爸过去的身体到底啥情况，你应该也知道吧。”
李予墨赌气的笑笑，“他要死要活，跟我啥关系都没有！欠了一屁股债，早死早超生！”
赵宇宙多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转头问大喜，“既然人没事， 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大喜咬了下嘴唇，眼神打量了下李予墨的身体，估摸着要是把他扛回家合不合适。
赵宇宙一眼就察觉到了大喜的心思，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侧头低声道，“别来你那套，你带走他一次，那下次呢，你不可能每次都出现。”
大喜觉想想是有道理，立即摸出手机给小李妈发消息。
这会刘翠纷突然从不远处跑过来，她气呼呼的冲到了李予墨跟前，一拳打在了他的前胸上，“我不是告诉你了，别来找这个老女人吗？”
“老女人？”翠芬妈吃惊不已，“你难道不知道你之所以能成为校花完全是因为遗传到了我的美貌？也不看看你亲爹那个癞蛤蟆基因怎么可能生出你这样的尤物来！你不漂亮这个小傻子会大半夜来找我，为你出头？？”
“我没说你丑！”刘翠纷恶狠狠的看自己亲妈。
“可你说我老！”
“美女不能老吗？你不会以为自己是靠童颜才能交到这么多男朋友的吧。”
“不然呢？”
“难道你没发现自从你上了年纪后，你能找到的对象也越来越老了吗。”
翠芬妈睁大了眼，一脸的受伤与恍然。
刘翠纷很满意亲妈的表情，抱臂扬着下巴，高傲的继续补刀，“以后别穿鲜嫩的颜色了，老女人一旦开始追求年轻小姑娘的妆感与气质，一下子就会营造出日本杀马特霓虹风，不但丑还奇葩。”
“虽然你给不了我完整幸福的家庭，但我时刻祈祷着不要从别人嘴里听到，你看，刘翠纷不但名字傻X，还有个疯妈，我求你别伤害我了。”
翠芬妈震惊了，哑口无言的看着翠纷，缓了两秒钟才开口，“你为啥会没钱生活，你爹难道把工资都给那个老李太太了？”
把小李妈叫成老太太是翠芬妈最后的挣扎。
“他有钱，但是不同意我参加艺考，现在断了我的生活费逼我放弃梦想。你既然抛弃我了，以后也用不着管我。”
刘翠纷扬着天鹅颈，倔强的看着亲妈，可她的眼圈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我没有抛弃你，我只是不喜欢你爸爸。”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因为当年他家里很有钱，我又未婚先孕，而且要不是他家境殷实，我们也没办法救活你跟哥哥，要知道当初医生告诉我早产的龙凤胎发育不好，很可能只会活下来一个，我差点在月子里把眼睛哭瞎。”
翠芬妈换了口气，想到当年的旧事，才突然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
“富贵还好吧？他微信把我拉黑了。”
刘富贵是刘翠纷的龙凤胎哥哥，当年他们早产，不得不取个土掉渣的名字以求长命。
“没有爱情，就是你跟我爸离婚的理由吗。”
“离婚还需要理由？”
翠芬妈好像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神色上陷入了沉思，“我图钱他图美色，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很稳定。”
赵宇宙实在不如陈大喜爱看热闹，拉了拉她的衣角，“走吧”，说完他就往回走。
没几步他就发觉大喜压根没动，眼神闪着八卦的光在盯着翠纷三人。
他还听到大喜突然向翠纷妈发问了，“所以你们到底是为了啥离婚呢。”
赵宇宙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陈大喜，我大半夜出来不是来陪你听八卦的！】
“人生苦短， 我到老了才明白，我需要很多的爱，哪怕是有时效性的爱，随时会结束的爱，假的爱，被人唾弃的爱，我也想要。”
翠芬妈一脸历经沧桑的感慨。
“可翠纷很快就要高考了，你觉得她会不需要你？？？”
大喜义正言辞的站在了翠纷这边。
翠纷妈已经懒得回答，瞥了眼李予墨，最后摸了摸刘翠纷的脸。
“大姑娘，你记着，看好你爸的钱，要不啊，你爸可都给你后妈还债了。”
翠纷妈白了眼李予墨，慢悠悠往楼里走，不再理会，“一群穷鬼。”
翠纷瞪了眼大喜，“陈大喜，又是你，怎么我的事儿你都得参与啊？”
“翠纷姑娘，我可没工夫理你， 我是来找他的。”大喜抱臂看李予墨。
李予墨在大喜要说话前，先发制人，“少跟我废话，我是绝对不会回家的。我被抛弃了，懂吗？房子里的人不是我爸，我妈以后也未必还会做我妈，我没有家了！”
小李妈几日前与李予墨吵架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准备再婚，但李予墨不同意。
在一段关系的破裂中，总是有受伤的那个人。
李予墨踢开脚边的球，转身跟着刘翠纷一起走了。
回去的车里，大喜默默观察赵宇宙开车的侧脸。
当初自己姑姑与赵青海再婚，想必赵宇宙也一定有种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吧。
真想抱抱他啊。
大喜看着一路上忽明忽暗的路灯，蔫蔫的说了句，“如果我能把他带回去，该多好。”
“尽力但不求结果，人生本来就是如此。”
“我是说，如果我当年能把赵银河带回去，该多好啊。”
当年赵银河走丢，大喜被爸爸第一时间带到了烤肉店，想要借用她的鼻子，嗅到与弟弟有关的味道。
可当时大喜感冒了，她感冒以后，灵敏的嗅觉会全然失去，连普通人都不如，当年没能及时帮上忙。
这件事她后悔到现在。
赵宇宙听到赵银河的名字，没再说任何话，只安静的开车。
车很快停到了烤肉店门口，大喜要下车的时候发觉车门被赵宇宙锁上了，她疑惑的看他，“咋了？”
“你为什么会被人打，打你的人又是谁。”
赵宇宙没看她，依然看着前方黑乎乎的小道，“你住在我家，要是麻烦找上门来，我们都会受到无妄之灾。”
大喜的目光落在赵宇宙的臂膀上，那坚实强壮的臂膀无时无刻不吸引着她。
她没出息的吞了下口水，“我跟你说我的秘密，那能交换你的秘密吗。”
“不能。”
“那我也不告诉你！再说这也不是啥秘密，我老姑知道的。”
大喜要下车，还是没办法推开门，“你不让我走，我可以拆了车门。”
赵宇宙抱臂枕在脑后，全身松弛的坐在驾驶座里，满脸的胜券在握，“那你拆。”
他很是不以为然，“那样你姑姑明天就知道你半夜偷溜出去了。”
大喜笑着哼了一声，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副驾，“不出去就不出去吧，反正我早就想跟你共处一室了，真是天赐良机。”
赵宇宙别过头看窗外。
没过一分钟，他就感觉陈大喜的手拍了下自己，他回眸看去，便看到她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神异常兴奋。
“你看，咱们孤男寡女，已经共处一室了，不干点啥不好吧，瞎耽误时间你说是不是。”
大喜兴奋的抬起俩只手，在狭窄的空间里尽力张开双臂，“来，赵宇宙，咱抱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