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海看了眼儿子，一向平静的眼神里，竟隐隐多了几分羡慕的目光。
老赵忽然放下了擀面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陈大喜五音不全的狼嚎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但却也触动了老赵的某根神经。他的一只手不断蹭着裤腿边，某种死去多年的知觉，在缓缓复苏。
很少有人知道，老赵十几岁时不爱读书，就爱弹吉他。
在结婚生子后，这爱好也就搁置了。
老赵擦擦手，缓步上了二楼，心挑加快，偷摸拿出不久前，就是店里被人泼油漆而无法开店的时候，陈继芳给他从网上寄的一把吉他。
此时他才打开琴盒，轻轻的抚摸琴身。
他忽然想为陈继芳也勇敢一次，反正都离婚了，没啥好顾及的。
这会儿大喜已经唱到了歌曲的高潮部分，‘宇宙’二字不时加重传来！
陈继芳在屋里丢人丢到了海拉尔，已经无颜面对陈俊俊了。
她使劲儿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最后决定不要脸了。
照陈大喜这么嚎下去，她原本不错的烤生蚝生意都要被她弄黄了。
陈继芳冲了出来，抢过了大喜的麦克，吩咐她来首《爱似水仙》伴奏。
陈大喜眼睛瞪大了一圈，立即摆弄平板，切换背景乐，想不到自己老姑竟然也会唱歌？！
陈继芳闭上眼，找找音调，缓缓开口，‘你说我冷得像水仙~冬天才看到我的笑脸~你说我在等一个寓言~却永远不能够实现~’
大喜又惊了，陈继芳的声线竟然还很像……凤凰传奇的女主唱！？
这个家只有她不会唱？！
陈继芳的第一句唱完，临街对面的便适时的传来了赵青海的声音。
“如果你看穿我的思念~我就不会为你哭红双眼~如果我能戒掉了思念~就不会开在你的窗前~~”
那边的音量比陈继芳高些，足够她们听得清楚。
他已经二十几年没拿起过吉他了。
刚才穿好外套后，背着吉他出门，赵宇宙瞄到老赵的动作后，忽然怔了下。
他从来都不知道，赵青海竟然懂音乐。
大春把烤苞米给客人送上，跟赵宇宙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也不知道。
只见赵青海把大门打开，接了个电源，把琴背在身侧，而后手指放在琴弦之上，调试了一下。
几秒间，赵宇宙在他背后，已经发觉木讷的赵青海有些不一样了。
他腰板直了，第一个音符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从容了。
而后他一开嗓，一条街的人便都安静了，他的声线很像杨坤，沙哑中颇有韵味，再配上近日新发型小卷毛，老赵竟像个在上海音乐圈闯荡过的中年音乐人。
特怪，赵青海只有唱歌时不结巴。
陈继芳的记忆一下子被赵青海的歌声，牵回了二十年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年轻的赵青海曾骑着单车载着她，给她唱歌。
不是同一首歌，但打动她的却是同一个人。
记忆里的歌声与现实重合着，陈继芳抬头，在寒冷阴沉的天气里，竟看到一只黄蝴蝶在眼前飞过。
赵青海一边投入的唱着，一边被大春直接抱起来，给举到了客人们联手抬起的桌子上。
这么好的选手高低得站在台上唱啊！
陈继芳闭上眼，迎着赵青海那边的音调，与他对唱完整曲——
“如果你看穿我的思念~我就不会为你哭红双眼~如果我能戒掉了思念~就不会开在你的窗前~“
一曲完毕，摊贩、店主、客人们都纷纷鼓起掌来，要赵青海再来一曲！
陈继芳忽然身心舒畅，把麦克递给了大喜，今晚她要加班摆摊儿！烤生蚝！
幸福路的南北两条街，始终被一条马路隔开，可这一晚，却难得的连成了一条线。
两条街呜嗷呜嗷的歌声此起彼伏的呼应着~
齐齐哈尔也迎来了今年迟到的第一场雪。
陈大喜看着漫天飘舞的指甲盖般大小的雪花，忙兴奋的回屋去，打开了准备多时的香料罐子。
经过她多日的研磨，已经成了颗粒细密的香粉。
大喜抱着罐子，在门口接了半分钟雪花，便往赵宇宙家跑去。
赵青海的歌声还在继续，他又来了一曲，是大喜刚刚唱跑偏的那首歌，也是送给赵宇宙的。
他浑厚沙哑的声色配上青春活泼的歌词，好听，但不搭，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感。
大喜跑到马路边，看到人行道对面是红灯，便停了下来。
她一边急的跺脚，一边急急的数着红灯跳转的秒数。
看到对面路灯跳转为绿时，刚要抬腿，却又顿住。
她看到在对面街口，正站在赵宇宙，他刚才看到下雪了，便去楼上换好外套下来。
他记得下雪天，陈大喜有礼物要送自己。
她说过，那是个很大的礼物，赵宇宙想看看有多大，便准备往陈继芳家去。
这会儿与大喜撞到个正着，便在原地等着，看她小跑着朝自己过来。
大喜满脸欣喜的站定在他跟前，扬着小脸，喘口气，“你再等一下下！马上好！”
赵宇宙的视线下移，看到她捧着个香料罐子，上面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大喜不断的在掂罐子，让雪花的冰雪味儿融合到香粉里。
【这是啥玩意，大礼这么小？】
赵宇宙略感失望的等了半分钟。
然后要在开口问话时，只见大喜迅速抓起了一把香粉，扬到了赵宇宙脸上。
而后立即凑近，小鼻子动啊动，在嗅着味道。
赵宇宙愣了下，闻着涌进鼻腔里的冰雪味道间，还有夹杂的一缕淡淡的香气。
他很难说清那是什么味道，有点像丁香，但又夹着一点极清淡的茴香味，这让丁香的味道很奇怪。
再加上冰雪味道，味道里还带着丝陈皮的清甜。
就是很怪。
陈大喜立即又在他脸上扬了第二把香粉，“闻到味道了吗？”
赵宇宙默默点头，随之而来的是第三把粉末。
“你可记住了，好好闻闻。”
“……我记住了”
在大喜要扬起第四把香粉的时候，赵宇宙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在干啥。”
大喜愣了下，小心翼翼的轻声说。
“我想给你闻闻，你妈妈的味道。”
赵宇宙闻言，肩身都跟着怔住。
大喜开心又激动的眨眨眼，“可能多少会有点差距，但这是我能找到最像的味道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你妈就这个味儿。”
赵宇宙迅速回神，拿过她手里的罐子，深深嗅了嗅，罐子里的味道很重，没有大喜扬到自己脸上的清新。
他蹭了一点粉末，放在自己鼻息下，嗅了又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动容中又有点……
他立即把罐子盖住，“你……”
他张了张嘴，有点无话可说，而后仔细的抱过罐子往烤肉店走，打算先把罐罐安置好。
俩人到了店门口，见赵青海已经放下了电吉他，正要往陈继芳那儿去了。
大喜跟赵宇宙，与赵青海擦身而过。
彼此都给了对方一个‘加油’的眼神。
大春看到赵宇宙抱着个罐罐进来，随口问，“宇宙，你拿的啥啊？”
“我妈。”
……
第一场雪的到来，让四周歌声更加嘹亮，大家都特别兴奋。
大喜跟赵宇宙在店里吃了碗面。
他边吃边问，“你咋知道我妈啥味？”
“你跟赵银河的味道差别在于妈妈不同，我还特意去闻了你老舅，因为同胞姐弟的味道只有男女之分，就像我爸跟我姑也不一样。”
大喜秃噜面条，笑嘻嘻的看他，“那天凑巧他手心流血了，我就把他绑伤口的纱布带回去了，仔细的钻研又钻研啊！”
大喜兴奋的抹了把嘴，“好在我陈大喜天赋异禀！排除万难！做出了你妈。”
【……】
大喜歪着头，凑近赵宇宙，“咋样，感动不？开心不？心情好点了吗？”
自打王庆来去世，付兴良苏醒，赵宇宙好些日子没有笑脸。
当然，他以前也没有，最近是更难有，一整天都不咋说话。
赵宇宙擦擦嘴，望望天，表情略有勉强，“还行吧。”
一碗面结束，赵宇宙看着大喜回家，俩人在街角，意外看到王玉宁跑到了乔峰的怀里。
大喜立即闪耀着八卦之魂！一下雪人咋都不一样了？爱情的火光都乍现了？
刚刚赵青海在唱歌的时候，王玉宁正巧走到了街尾。
她看到在大雪天的歌声里，每个路人都在笑着，也才明白了一件事。
美貌纵使让人瞩目，但所有人，其实都在发着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