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江是为了李予墨离家出走的这件事，来找小李妈的。
陈继芳见李老师来，忙去后厨安排上菜，说啥都要请大喜的班主任搓一顿。
李老师推辞不过陈继芳的热情和被她按住的力气，最后坐在了小李妈的对面，他神色严肃，“李予墨还是没给您打电话吗？”
小李妈黯然不已，自从前几天母子俩吵了一架后，李予墨就离家出走了，至今未归。
并且拒接所有人的电话。
李老师沉默了一会，道，“那我认为，咱们应该考虑报警处理了。我找了他一天，人影都没摸着。”
“给他打电话，他直接就挂断，就是孩子嘛，闹脾气呢，”小李妈不安的揉着手里的纸巾团，“我估计是没啥事。气消了，可能就回来了。”
“你们为啥吵架啊？”
李松江看着小李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管咋样，他不跟我沟通，也不跟家长沟通，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咱们也找不到症结。这就很难办，会不会是复读压力太大了？”
而提及吵架的原因，小李妈支支吾吾的不愿说。
大喜给俩人上肉的时候，听清了他们的对话，一下子来精神了，拍着胸脯自信满满，“李老师，他要是因为复读的事儿想不开，我能劝劝他。这种事我很有经验，第一次复读嘛，总会有压力，第二次第三次，基本就不当回事了。”
………
“要是能见到他人，咋劝都行啊，这不人都找不到嘛。”
李松江又给李予墨打了个电话，还是被挂断。
大喜认真的沉思了几秒钟，转而对小李妈说，“阿姨，小李的贴身衣物能不能给我——背心儿啊，袜子啊，裤——”
在她要继续说完‘裤衩’俩字前，陈继芳速度极快的冲了过来，一把捂住了大喜的嘴巴，把她拖拽了下去，扔进了后厨。
大喜靠在后厨的瓷砖墙壁上，抱臂看姑姑，“老姑，我鼻子灵的呢！只要我闻过他的味儿，只要他没出城，我就能找到他。咱就帮个忙呗，以后都是同学。”
“你是狗啊？陈大喜你有这闲心咋不去学习呢？”
“之前在海拉尔的复读班，就有个同学闹着要去跳山，也是我给绑回来的。李予墨不会也做啥傻事吧。”
“他的事儿交给警察管，人家有家长，有老师，你别多管闲事。”
“找不到孩子，他家长得多着急呢。”大喜靠在墙上，撇撇嘴。
“你闭嘴吧，大晚上你去帮人找孩子，你要是丢了咋办，我咋跟你爹妈交代。”
“可我还撞坏了小李妈的车呢——”她话还没说完，陈继芳已经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喜独自在原地叹气，看着大春突然忙了起来，正在酱缸里捞咸菜。
在李松江来了之后，店里陆陆续续的又进来了几桌客人。
开门人进来就哈哈大笑，跟朋友聊天，“这老李什么情况啊，昨天还在车广播里喊这家肉不好，刚刚又在广播里往死里夸这家店，哈哈哈神经病嘛不是。”
下午大喜在学校里掏心挖肺的跟老李和小李妈讲清了他的病情可能很严重后，老李在开车拉人的时候突然就想开了，自己跟个小姑娘较劲做什么，于是他又在车广播里替烤肉店澄清。
大喜不知道她的无心善举解决了一个麻烦，转身回了房间，琢磨要去哪儿找李予墨。
躺床上的时候她接了通电话，是草原上的好朋友大山子打来的。
“喂，大山儿，我是接到电话了，他们没找我麻烦。换电话也没用啊。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能走几步了吗…这边挺好的，就是没有你在，我不知道跟谁玩儿。我的伤？”
大喜摸了摸自己臂膀处的粉嫩伤疤，想到自己现在抬东西力气减半，不由叹了口气，“除了疤还在，啥事儿都没有，一点不疼。”
挂断电话，陈大喜突然想去医院看看自己的手臂到底出了啥问题。
楼下的陈继芳在忙，她就打算偷溜出去。
大喜是从后门走的，一出门，看到在给客人烤馒头的赵宇宙正被碳烟呛得直咳嗽。
烟熏火燎中，俩人对视了一眼。
大喜在他帮自己接了那通电话后，就挺心虚的。
赵宇宙则是一眼就瞄出来，陈大喜这时间外出，肯定没跟陈继芳打招呼。
“你，”大喜要走不走的架势，犹犹豫豫的嘱咐赵宇宙，“别跟我姑说我出去了啊，我很快就能回来。”
赵宇宙没答应也没拒绝，低头在烤馒头上刷了层芝麻油。
“行不啊？！”
赵宇宙懒洋洋的抬了个眼，“你被谁打过？”
“……”
大喜少有的沉默，被赵宇宙看的心神不宁，吞吞吐吐的回应，“我没挨揍…反正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而且我也不想说。”
赵宇宙把烤好的馒头和肉串递给了出来的大春。
待大春进去上菜后，他才摘下手套，摸出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通过了大喜的好友请求，“惹了麻烦可以告诉我。”
诶？
他咋了？
咋突然对我这么好？
大喜又惊又喜的凑近，“你这是…关心我呢？”
赵宇宙后退了两步，避开大喜，挥手赶走空气里的碳烟，“我不希望你的麻烦事儿影响到我，我们医院对医生风评管的很严。”
他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理由没办法说服陈大喜，又补充道，“我这次回来是想好好休息的，虽然我们毫无关系，但毕竟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如果有麻烦找上门来，就会牵连到我。”
赵宇宙泼出一盆冷水，说完就要往里走，却因大喜的话又顿住了脚。
“切。”大喜冷哼，“没想到你也爱说谎。”
赵宇宙站在台阶上回头看她。
大喜紧紧的盯着赵宇宙的眼睛，“这么多年，你几乎差点跟这里分家，怎么可能为了休息就回来住？真想休息，你更不会回烤肉店了，这里每天晚上都这么吵。”
大喜走近他，声音又慢又挑衅，“赵宇宙，你是在躲人对吗？”
赵宇宙沉默着，眼神微微闪烁。
“你是担心我的事儿…让你的麻烦事更大对吧？”
她漫不经心的打量他，笃定又疑惑，“跳级天才的状元郎，你这样优秀的人，到底会惹啥麻烦啊。”
赵宇宙的眼神闪过警惕的光，“这些，都是你闻出来的？”
大喜揉揉鼻子，点头回应，“没人能骗我哦，人身上的味道能说明一切”。
赵宇宙眼里闪过不敢置信，但从这几天与她的相处来看，似乎这个理由又说得通。
【以后得离她更远才行。】
他后退了几步，看着大喜朝着自己吹了个口哨，“别跟我姑说我出去了啊，要不她又得骂我，谢谢赵宇宙！”
陈大喜做了个抱拳拱手的感谢姿势，“我也会替你保密的，不过保密的条件…你得让我对你好，不能躲我！”
没等赵宇宙回话，大喜一溜烟就跑走了。
【她这是…威胁我呢？】
赵宇宙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便转身回去干活了。
在医院时，大喜又看到了小李妈，她是陪老李来看病的。
如她所料 ，老李的脑梗的确很严重，随时会有脑干梗死的状况，必须立即入院治疗。
陈大喜一路躲着小李妈，悄悄挂了外科。
大夫看着陈大喜的伤口好一会，愣是没看出她的伤是咋弄的。
只告诉大喜手臂受伤时轻微伤到了骨头，所以臂力不如以往很正常，看似皮肉好了，但骨头还处在恢复期，好在她年轻，慢慢会恢复的。
“你是从哪儿弄的伤？不是很常见啊。”大夫随口问道。
“草原。”
“我是说你是怎么伤的，这样的伤口形状我还没遇到过。”
“………”
“我是医生，你得如实告诉我，你很年轻，我希望能治好你，别落下病根。”
大喜耸耸肩，直接说，“我被枪打了。”
大夫愣了一下，试探的询问，“草原…允许用枪吗？”
“是猎枪打的。”
“听说现在狩猎是不被允许的吧？”
“当然是违法的，但有人还在偷偷用。”
大喜眸色沉了沉，想到了自己受伤那天的恐怖回忆，神色凝重了许多，“大夫，您可以实话实说，以后我真的还能恢复到伤前的状态吗？”
“哦…”大夫显然丧失了一些底气，这还是她从医多年，接手的第一例枪伤病人，“你受伤时，为你急救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这么说你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
“没有，是我的朋友替我挨了枪子儿。”
那个朋友，就是她在草原的发小，大山子。
“…那你受伤前臂力如何？”
“扛起一头牛不成问题。”
“……”
大喜叹了口气， “可我现在抗起一百多斤的人，手臂就会隐隐酸痛，大夫，我还能恢复吗？”
“…其实你现在的臂力也很不错。另外你不是学生吗，什么学生需要扛人，你体校的？铅球？”
大喜摇头，“大夫，我这伤都三个多月了，还要多久才能恢复呢，”
“…不一定，我说了你还年轻，而且伤口处理的很及时，从片子上来看，我认为落下后遗症的可能性不大，你是不是在受伤后出现了心理障碍，所以影响了日常生活？”
“心理障碍？？”
大喜听罢，眼睛顿时圆了一圈儿。
“有些人在发生事故后会出现应激障碍，你不如去心理科看看，我这边认为你的身体是没有大问题的。”
烤肉店里，赵宇宙一边心不在焉的烤串，肉筋被烤的滋啦啦冒油，他机械性的撒入孜然与辣椒面，给烤串翻面。
心中想到以往大喜在窥探自己前，的确总是习惯性的先闻自己的味道。
【她不是猪，是金刚大狗。】
她嗅觉灵敏他知道，但只靠嗅觉真的能看穿一个人的秘密吗，他又有点不信。
走神中的赵宇宙突然听到陈继芳在问大春，大喜吃没吃晚饭，没吃的话给她送点吃的上去。
赵宇宙不知到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是被陈大喜看穿秘密后的慌张？
还是想要卖个人情给大喜，要她对自己的事儿守口如瓶？
尽管他没在她跟前承认过什么。
总之，赵宇宙把烤串的工作交给了大春，自己去跑堂上菜，时刻关注着陈继芳的动向，帮大喜保守她夜晚离家的秘密。
陈继芳看到赵宇宙在前堂满前忙后，赵青海在后厨也看到了，夫妻俩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
赵宇宙讨厌吵闹，竟然会主动来前面跑堂，给客人上菜开啤酒…
这简直闻所未闻，搞得陈继芳突然有点不自在。
赵宇宙自小从不要人操心，也不麻烦陈继芳任何事，让她这个后妈只要不拖他后腿，就是对他好了。
陈继芳想，他一直讨厌自己，那自己尽量别出现在他跟前。
这么想着，她转身就要走，可赵宇宙却快了一步，挡在了陈继芳跟前。
他面无表情，手里端着盘子，问她，“这些要洗好的是放在昨天的地方吗。”
“是啊…你昨天不是都洗过了吗。”
赵宇宙语塞，随后继续道，“我还不会收钱。”
“让客人扫你微信就行了，给你跟给家里是一样的。”
陈继芳笑着要去后厨，“你收钱了也不用给我，留着自己花就行，你这么大了，还得交女朋友，花销大着呢。”
陈继芳说完就要走，她实在没法长时间与赵宇宙的眼神对视。
他的眼睛与自己的小儿子一模一样。
是的，在陈继芳与赵青海结婚后，曾有过一个小儿子。
可小儿子在年幼的某一天，突然意外的走失了，她们找了许多年，找到赵宇宙都毕业从医了，也毫无线索。
小儿子的失踪成为了赵家一个被埋葬的秘密。
这个秘密没人提起，也没人忘记。
赵宇宙有点急的看窗外，压根没大喜回来的影子。
这会陈继芳又要往楼上走，赵宇宙脚下很快，再次及时的挡在了陈继芳跟前。
陈继芳满脸疑惑。
疑惑的岂止是她，还有看到赵宇宙与陈继芳竟然在对话的大春和赵青海。
陈继芳轻咳了几声缓解尴尬，“宇宙啊，你要是有啥事，跟阿姨直说就行。”
【说啥，说你侄女跑出去了，我得被迫给她打掩护吗。】
赵宇宙不耐烦的叹气，憋出了一个他前二十年都没说过的请求，“能不能…给我做你那个烤肉？”
“啥啊？”
“内蒙烤牛。”
陈继芳愣了下，望望后厨的老公，又看看墙上的时钟。
时间都这么晚了，多年来跟自己疏离如路人的继子，竟然在问自己要一顿…烤肉…？
他…是不是被陈大喜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