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哥,你好吗?”
南楠酝酿了好久,实在不知道阔别这么久,该用什么做开场白。
忽然想起了刚看的日本电影【情书】,女主角博子在思念心上人藤井树时,曾经对着山谷空喊了这么一句话。
此刻站在她身前的季承冰,拒绝眼神交流,刻意跟她保持着距离,就像一座不肯给回应的空谷一样。
季承冰点了点头,脱了已经露出几个手指的手套,从置物柜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毛巾,裹着拿了一瓶纯净水给南楠,说:
“你嘴角都干了,喝点水吧。”
南楠抬手抹了下干裂的嘴角,季承冰又把手往前伸了伸,眼睛盯着矿泉水,嗓音暗哑浑浊:
“自己拧开,冰哥手脏。”
她接过了矿泉水,随手把搭在季承冰手心的毛巾也取走了。
只一瞬间,她看见了季承冰右手中间三个手指,指腹几乎磨光了,指甲已经扭曲变形,原本嫩白纤长的手指像枯槁一般丑陋。
季承冰发现她看到自己的手,迅速抽回来背在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抓了现行一般,低了低头,满是歉疚。
“你手怎么了?”南楠忍了冲到鼻子上的委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她自认为掩饰的很好,语音和语调保持的像以前一样,问他训练累不累,问他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
可她掩饰的也不太好,心口在绞着痛,像是在喉咙岔了一口气似的,脸上的五官都使劲往中心聚拢。
季承冰看到了南楠的表情,使劲把五指攥在了拳心,这么丑陋的东西不该再出现在她眼前的。
南楠往他身前凑了凑,季承冰警觉的往后退了几步,低声说了句:
“我身上脏。”
“冰哥不脏。”南楠立刻回了一句。
季承冰脚停在了原地,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抬眼看了她。
南楠拉过他的手,他只是轻轻抗拒了一下,很快便自暴自弃的把手塞了过去。
你看吧,看过了,就该对冰哥那双漂亮的手放下执念了。
南楠细细端详了那只受伤的右手,中间三个手指的指腹整块肉都缺失了,已经愈合的伤口看上皱皱巴巴。
她上前拉过他的左手,指甲和指腹也有不同程度的疤痕,只是看上去不像右手这样触目惊心。
十指连心,指腹都磨成这样了,那肯定是剜心之痛……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去年实训?”南楠轻轻用手心攥住了他的指腹,暖暖的温度轻轻传递过来。
季承冰抬眼看上了南楠的眼睛。从这个俯视的角度,他想起了一个从他手里坠落的小生命,她也有一双黑曜石般动人的眼睛。
他的世界里,悄无声息间又发生了一场山体滑坡,山风呼啸,飞沙走石快要把他整个掩埋了。
听到“实训”二字,季承冰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再次发作了。
他上前抢过南楠手里的毛巾堵住口鼻,冲着箭步跑到车库后面的卫生间里。
隔着几道门,南楠清楚听到他的呕吐声。
可能是怕南楠听到会难堪,季承冰打开了水龙头制造噪音,来掩蔽他呕吐的尴尬。
殊不知,他这样做只是在掩耳盗铃而已。
南楠能清楚的听见水声,和隔着水声季承冰蜷在马桶前呕吐的声音。
那场痉挛持续太久,他的声道都有些嘶哑。
过了一段时间, 水龙头冲水的声音停了。
片刻后,水声再次断断续续响起,季承冰在洗漱。
他掏起肥皂使劲洗干净了双手,抬眼望着镜子中那个形容憔悴的人。
这人哪像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脸上沾满了墨色的油污,眼窝和脸颊都深深凹陷,头发像刷锅磨坏的废旧钢丝球,极不熨帖的浮在额角。
你真令人恶心。
南楠有那么重的洁癖,她看到你这付鬼样子,是有多好的修养才忍住没当面吐出来的。
季承冰懊恼的锤了下镜子,“咔嚓”一声,镜中人碎成了片,暗红色的血沿着镜子边缘丝丝点点连成了线。
南楠依靠在卫生间门口的墙壁上,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经开始在脸上肆虐,无论怎么忍都停不住。
庆幸季承冰洗脸的时间够长,她也好有足够的时间消化这场冲击。
过了约莫半刻,季承冰手背上的伤口停止了出血,他找了个毛巾裹了一下,推门正好撞见满眼通红的南楠。
“对不起,吃坏了肚子。”季承冰假装没看见她的狼狈,随口说了一声。
南楠还是执着的拉过他的手,打开毛巾,刚被镜子划伤的口子冒着鲜红色的血丝。
“这里有药箱吗?”南楠双手托着他的手,轻轻附在嘴边吹了吹气。
只一瞬,季承冰心头蒙着的厚厚尘土忽然被揭开了。
他狠了狠心,生硬的把手抽了回来,摇头说:“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周围有家药店,我出去一下。”南楠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往后退了几步说:“你在这里等我啊。”
怕季承冰会反驳,南楠掉头就跑。
看他这个样子没打算处理伤口,估计是要戴上那个抹满了油污的脏手套继续改车。
她拔腿跑了几步,眼泪从眼角顺着风横飞了出去,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在喧闹的嬉笑和叫卖声中,南楠嘤嘤的哭声没有人在意。
她体力向来很差,没跑多久就精疲力尽了,抹了把眼泪,抬腿进了药店。
起初她只是要了碘伏、纱布、消毒湿巾和药棉,想了想他刚吐完,又买了点保护肠道粘膜的药,想了想他好像还会喝酒,又买了解酒和护肝的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她又拿了点感冒药和消炎药,林林总总满慢一个篮子。
店员结完账,给她送了一个草绿色的透明药箱,药箱上画了卡通的一家三口。
那个卡通爸爸的笑容有些憨傻,眉毛直直的,眼尾微微弯着,一排整齐的大白牙露在外面,简直就是把季承冰给画成了漫画。
第一次,她看到药箱上的“家庭”二字,心里有了点期许。
想了想这个家庭药箱会放在季承冰的床头,她窃喜了一下,随即羞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