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于楠醒来时依旧是六点钟。
她拉开窗帘对着镜子看了看,脸上的硬肿已经消失,伤得最重的颧骨处还有些微毛细血管充血。
对于楠来说,这五年来令她畏惧的从来都是不是耳光,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巴掌,每次等待巴掌落下来的过程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小刀在做心里凌迟一样,不知道哪一下能真正解决问题。
还好,过往的一切都将在今天结束。
“你真棒。”于楠冲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说:“早说过了,忍者不会死。”
手机铃声响了,于楠快速换下了睡衣,给钱玉娇焖上了黄豆笋丝猪骨汤,煮了两碗鸡蛋笋丝面等着于长胜一起吃。
于楠本意是不想给钱玉娇熬汤的,她说的那句“死人还挑事”深深印在心里。
于楠因为将南欣牵扯进这场纷争里格外自责,进而对钱玉娇的跋扈陡生厌恶。
可于楠知道,母亲的过错不应该由孩子承担,她愿意为了于磊释放对这个家最后一丝善意,虽然姐弟俩以后未必有机会再见面。
于长胜很快洗刷完坐到餐桌前,两人平静的吃着早餐,仿佛面前没有对方一般。
“你阿姨身体不好,你今天在家多干点活,”于长胜吃着吃着忽然开口说:“学校那里请个假,隔三差五去一天就行了。”
于楠感到胃里一阵反酸,她没有接于长胜的话,放下筷子盯着他问:“爸,你偶尔还会想起我妈吗?”
南欣已经走了六年了。钱玉娇没出现那半年,于长胜经常独坐在南欣常坐的位置上抽闷烟。
钱玉娇出现后的日子,于长胜一次也没提过南欣,淡忘南欣的同时也疏远了跟南欣维系情感的纽带。
“问这个干什么,”于长胜皱着眉头顿了一下:“死人也不能再活过来。”
“她对你来说就是个死人?”于楠怔了一下,冷冷的问。
于长胜还在为昨天的事情不快活,听闻于楠又提起南欣忍不住筷子一拍伸手想抽她。
落手的瞬间他犹豫了,不知是想起了南欣还是想起了保姆于阿姨的话,抑或是被此刻于楠毫不畏惧的嘲讽眼神惊到了,手重重拍在了餐桌上。
“我不想总是动手教训你,”于长胜用一贯冷漠又刚愎自用的领导语气说:“在家好好反省,你最近太叛逆了。”
他将早餐匆匆吃完,往于楠面前推了一把碗筷,起身准备出门。
“爸,”于楠叫住了他,伸手指了指说:“你领带歪了。”
于长胜到穿衣镜前整理了领带,穿好鞋子出了门,整个过程没有回头看于楠一眼,只留下一个健硕又微微伛偻的背影。
“再见爸爸。”于楠冲着于长胜的背影说道。
这次,是父女俩好言相见的最后一次。
如果不算五年后那次不体面的会晤,这算是父女俩的最后一面。
于楠安静吃完早餐收拾了餐桌,转身回了房间。
时间还早,于楠收拾了相册放进包里,从衣柜夹层里拿出那条她偷偷藏了好几年的珍珠项链。
这是南欣生前最常佩戴的首饰,当年下葬时于楠偷偷藏在手心里留作纪念。
取出首饰盒的时候,她指尖触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季承冰的发带和护腕。
“闪耀的冰哥。”于楠捏着这一团亮黄色,心头升腾起一身火热。
她再次将护腕套在手臂上,双手捏着发带打量着整洁如旅馆一样的房间,心头猛生出一些创意:这个墙……太白了点。
又坐了一会儿,她把东西塞进双肩包里,带了几件贴身换洗的衣服,换了最体面的一套衣服。
“我们要走啦!”于楠抬手拨了下挂在双肩包上那一排小丑鱼,带领它们踏上了去学校的公交车。
到学校的时间时还是跟往常一样,许费已经在办公室等着她了。
“你这些东西怎么处理?”许费指着她那一箱学习资料问道。
于楠从文具堆里拿出一枝钢笔,这是许费在初一送她练硬笔书法的。
那时候南欣还在,两家走动频繁,她一直很珍视这个笔不舍得用。
她把笔放进包里,指着整个箱子说:“都给赵晓蕴吧,她用得着。”
许费点了点头,叮嘱二班班主任帮忙发一下试卷,抓起车钥匙先于楠一步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于楠眼睛望着校园的风景飞一样往后退,紧紧抱住怀里的双肩包。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17年,眼下要奔赴一个陌生的地方,陪伴她的只有这包里寥寥几件东西。
到了机场,于楠用身份证办理了值机手续,许费摆了摆手让她去过安检。
于楠停下了脚步,双眼噙着泪水哽咽着说:“老班……”
她声音很轻很柔,许费一晃神听成了老爸。
看于楠瘦瘦弱弱满脸委屈的样子,许费不禁心疼这个坚强又脆弱的小姑娘。
她的个子跟初二那年她妈妈去世时差不多,正长身体的年纪却饥一顿饱一顿的营养始终没跟上去,瘦弱得像个豆芽菜。
许费的大女儿还没上高中俨然快一米七了,对比于楠这个样子仿佛两人的年纪换一换才合理。
“去了华港好好吃饭,别亏待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许费低着头叮嘱她道:“要是觉得我是男的不方便,就给许读薇打电话,不要拿她当外人。”
于楠往他身边挪了挪,细声细语的说:“老班,我以后就不回来了。你一定要去华港看我。”
许费话不多,也特讨厌矫情和做作,他点点头说:“我会的。快去安检吧。”
于楠没有转身,向前一步紧紧抱住许费嚎啕大哭起来。
许费不光是帮她脱离泥沼的人,更是南欣生前好友,于楠在清远市唯一能倾诉对妈妈思念的人。
许费不允许她哭,可越安慰于楠就哭的越狠,许费只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
“别怕,后面的事我会处理,他报警也好打砸也好都不用你担心。安心去。”
于楠松开了许费,扭头去了安检处。
脚步越来越轻快,于楠看到登机口的华港二字松了一口气,坐在离登机口最近的位置眺望飞机。
包里的手机又呜呜响了起来,于楠拿出手机发现钱玉娇已经打了十几个电话。
“死丫头你跑哪去了?”钱玉娇暴躁的声音说道:“墙上那个鬼画符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