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军帐中只剩下王元的时候,他左右看看,等确定彻底没人之后才半蹲在地,低声在裴冕耳边说:“少主,他们都走了。”
榻上本来还死气沉沉的人瞬间睁开眼睛,那双澄澈冷厉的眼神锋利无比,看向军帐外刚刚诸将离开的方向。
没错,裴冕刚刚一直都是在装的,从两日前和巫离死战,看似杀红了眼不在意自己主将的身份突入敌军,到这两日的重伤昏迷,都是他的故意为之。
“把我的夜行衣拿来,天黑我们就出去。”
王元看着他身上刚刚包扎好的伤还是有些担忧,为了迷惑众人,少主身上的伤可都是实打实受的,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站起来就不容易了,更何况他还要出去训练兵士。
一边往自己身上套着夜行衣,裴冕一边吩咐自己的几个亲信,“别磨蹭了,这几日我都是重伤昏迷,军中不管闹成什么样你都不要管。
只需要默默给我记录好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尤其是背后那个推波助澜的人。
还有,监视好他们,谁要是和西巫传信,先不要打草惊蛇,人抓起来,等我回来处理。”
安排好事情,裴冕轻轻挑开帘子观察了一下外面的雨夜,随后跟在一队亲信中间如同巡逻经过主账,若无其事地消失在了营地中,榻上,已经躺上了一个易容的大将军“裴冕”。
听说裴冕重伤昏迷,有人忧心忡忡,有人却是暗中窃喜,裴凌找到自己的大哥裴昭忍不住激动道:“都是永宁侯府的少主,凭什么他能够掌管裴家军,而我们兄弟俩只能给他当陪衬,进入军中都快一个月了,咱们都还是普普通通的百夫长,这说出去都丢侯府的脸啊。”
他们两人是裴远霆亲自安排到军中来的,说是历练,实际上却是找机会镀金,若是能在战场上取得军功,以裴家的权势以后怎么也得是个镇守一方的豪强,这对于永宁侯府来说就是最好延续家族荣耀的办法。
但是裴冕却对侯府的安排置若罔闻,只顾着自己威风,根本不管他们兄弟俩的死活。
“他这分明就是在公报私仇,故意针对我们兄弟,他可是西巫了孽种,身上流着的是罪妇的血,和永宁侯府怎么可能同心,现在他得势了就这么针对我们,等到他大胜班师回朝,侯府哪里还会有我们的位置。”
裴昭越说越气,两人和裴冕本就是同样出身永宁侯府,结果现在什么都是裴冕的,他们两人只在军中当个不起眼的马前卒,如何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裴凌咬牙道:“大哥说得对,现在他重伤了,军中群龙无首,可不就是我们的机会来了,只要大哥掌管了裴家军的兵权,在战场上力挽狂澜,那到时候就是咱们兄弟两人的威风了。
到时候别说是大将军之位,就是裴冕手里头的封爵,那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夺取裴冕对裴家军的掌控,在战场上出人头地,这是裴昭裴凌两兄弟现在的打算,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密谋早已落入军帐之外的一个黑影耳中。
天都府大后方,一身孝服的庄婉君已经跪在父亲灵前七日,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空洞的眼神稍微有了一点聚焦。
猛然回过头去,看到的却不是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婉君,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不吃不喝几日了,这样下去身子会受不了的。”
江辰端着鸡汤半蹲下来,试图喂庄婉君吃点东西。
“裴冕呢?他怎么不来见我,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亲自来和父亲认错!”
庄婉君带着血丝的眼睛木然地低下一滴泪,梗着脖子看向眼前人,抓住他的衣领质问着。
江辰现在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庄婉君的眼神,他尽力解释着:“你先吃东西,裴冕还在前线拼杀,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不管!”
发狂的庄婉君一把将他手中的鸡汤拍飞,揪着他狠狠质问着:“他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你做这些有什么用,父亲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害死了我父亲!”
“对不起婉君,是我该死,是我害死了老师,你打我骂我,只要你能解气,你怎么对我都可以!”
江辰死死将人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人也慢慢变得无力,看到他心爱的女人变成这样,江辰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庄婉君通红的眼眶中滑落,口中只剩下木然的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如果不是他的任性,我父亲根本就不会死,就为了叶蓝衣的一点事情,他竟然不顾边境的战场,千里奔袭回都城……”
哆嗦着从怀中掏出几封信,那是裴冕打算传回都城报平安的,经过后方的时候被她给拦了下来,可是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她整个人彻底疯狂。
他竟然是在和叶蓝衣解释永宁侯府婚嫁的事情,说他会把自己当恩师的遗孤好好照顾,但是绝不会答应婚约,落款那句“吾妻勿念”,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二十年来都生活在众星捧月下的她,从来没有感到如此的恨,她并非要赖上裴冕,她伤心的是原来在裴冕心里自己和父亲也只是他的外人,现在父亲一死,自己就成了需要他跟正牌夫人解释的麻烦,自己的父亲可是待裴冕如亲子啊!
狠狠将那些信件撕碎,庄婉君看着抛下的漫天碎片眼中只有愤怒和仇恨。
“是你们先辜负我的,是你们做错了,裴冕,我要你跪在我父亲灵位前磕头认错!”
她以前只是对叶蓝衣有些羡慕嫉妒,但是现在因为裴冕,因为他们害死了自己父亲,所有的嫉妒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成了汹涌的恨意。
江辰抱着泣不成声的庄婉君,他知道那个单纯直率的婉君一去不回了,老师的事情让她的心性完全地像是变了一个人。
“婉君,我们忘记这些事情好不好,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或者你跟我去南都,老师已经走了,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江辰几乎是用乞求的看向庄婉君,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不能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人为爱蒙蔽了双眼。
推开江辰,庄婉君笑得嘲讽,搽干净自己眼角的泪,看起来那么的陌生。
“江辰,南都侯,我父亲若不是为了救你也不会殒命,我不想追究你的责任,我只要你离我远点,我,永远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
她终于还是对江辰说出了这句最残忍的话,就如同一柄锋利的匕首,刺入苟且偷生的江辰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