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欢喜的阳光是不会让人觉得冷的。菊冷然却觉得冷的有些禁受不住，苏曼儿只是站在他身边，他就会无端地想起那日深夜，她站在他床边踌躇，轻声说：「我会尽力补偿你的……你好好休息。」然后全身冷的发抖。
他恨她利用他，不顾他的感受，他恨她毫不犹豫地就将他抛弃，把他当垃圾，可他更恨的，是她愧疚的眼神，她对他越是好一分，他就疼一分，也恨不得说些难听的话，让她也跟着疼。
菊冷然想要起身，手臂撑在石桌上，骨瘦如柴，费了半天力总算是站起来，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刀尖上，浑身颤抖。
苏曼儿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扶住他，「你这样会让经脉受损！我扶你进屋躺着。」
菊冷然听了她的话愣了一下，骨瘦如柴的手捂住唇，轻轻咳了起来，肩膀剧烈颤抖。苏曼儿扶他进屋后，打开了窗户，让阳光从外边透进来，总归是给冷清的屋子增了丝人气。菊冷然始终沉默着，没有再说那些伤人的话，静静地靠在床上，背着阳光。这样安静和她待在一起的时日无多了吧？他忽然有些惋惜……那双半闭的双眼，掩去了太多的情绪。
「你等一下，我去让下人给你煲些汤，补补身子。」苏曼儿替他盖好了被子，转身想要离开，却被菊冷然忽然抓住了手。
他的力气很大，有些不像久病不愈的病人，半垂着的头落在阴影之下，让人看不清表情，「让那些下人都走吧，这几日你留下陪陪我，就当是……补偿我。委屈你了，不过反正我也没几日可活了。」
那只手冷的像冰一样，冷遍了苏曼儿的四肢骸骨，她恨极了他这般跟她说话，却又无可奈何。菊冷然，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听话一些呢？
她用力抓住他冰冷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然后大步离去，又或者说是逃更恰当。冲出房间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了菊冷然低低的笑声，诡异异常，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什么都不是。
苏曼儿唤来了管家，交代他把院子里的下人都支走，无事就不要来叨扰，甚至不许下人靠近一步。如此一来，院子里忽然就冷清了许多，这空空的院子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苏曼儿莫名觉得有些诡异。
苏曼儿从来就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人，吃了十多年的苦，什么都做过，倒是学会了不少的东西，如今只是照顾个人自然是不在话下。菊冷然生性冷淡，不喜交谈，苏曼儿做好了饭，他就吃，无事扶他出去晒晒太阳，他也不拒绝，只是把苏曼儿当成可有可无的人，整整三天的时间，他跟苏曼儿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这日阳光正盛，苏曼儿按照惯例，扶他出去晒太阳，菊冷然好像又瘦了，一袭青衫空空落落的，彷彿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走了。苏曼儿扶他坐下，握住他骨结分明的手，皱眉，「怎么不穿红色的衣服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了吗？」
菊冷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眼神迷茫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我喜欢吗？」他的声音轻轻的，象是在自言自语。
苏曼儿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转身从屋子里拿出温热的参汤，为他盛了一碗，按照惯例放在他面前，也不管他喝不喝，依旧重复昨日的话：「参汤对你身体有好处，提提神，你也不要再吃那些葯了。」
菊冷然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只是低低咳嗽了几声，不说话，因为苏曼儿不许他吃那些葯的缘故，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脸色有些苍白。
苏曼儿陪他坐了一会儿，明明无趣得很，她竟也能陪他一坐就是一下午，甩下城里的事，陪了他这么多天。他应该是能知足了吧？可是……菊冷然自嘲一笑。
她不爱他，她只是愧疚！可他恨她的愧疚！
他用力握紧手里的碗，指节用力的泛白，然后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彷彿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他低声问她：「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块玉吗？」
苏曼儿猛然僵住了身体，回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我自然记得我做过什么，你不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
他从她的眼睛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愧疚，也看到一丝道不明的情绪，却唯独没有后悔。是的，她不会后悔。哪怕是知晓了结局，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另一个人。
心，有些痛了。不似以前的爱而不得的失望，而是一种心如死灰的绝望。
他努力控制呼吸，还是忍不住问了，「你还记得上面刻的字吗？」
愿得一人，白首不离。那是父亲最终的绝望，亦将成为他的。
苏曼儿没有说话，不让菊冷然看到她的表情，最终她还是开了口，声音里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我不曾注意。」
不曾注意……菊冷然释然一笑，懂了，亦绝望了。
「我饿了，想吃小米粥。」他的眼神幽深一片，空洞地什么也没有剩下。
苏曼儿听了他的话，二话不说就转身朝厨房走去，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菊冷然幽幽叹气，「苏曼儿，你记性这么差，我真怕、真怕你有一天将我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留……」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