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的注意力瞬间便回到了太子身上：“你今日不太开心。”
他并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说了个陈述句。
“先生真是七窍玲珑心。”太子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认清了某些现实，同时打破了某些幻想而已。”
顾宁观察太子的表情，隐隐约约猜到了他说的是什么，但那人是他这辈子永远都会痛恨诅咒的对象，他也不想再提，于是顾宁便伸手与太子碰了碰酒杯，各自饮下了一杯苦酒。
“先生今后有何打算？”酒过三巡，太子终于问出了自己今夜最想知道的问题。
顾宁身负大才，且永不会背叛他，所以他不想顾宁离开京城。
阿南，顾宁，他总要留一个在身边吧？
顾宁的酒量很浅，三两杯酒下肚，他便微微有些醉了。
他抱着酒坛子，呆呆地看着太子的脸。
“你和凝儿长得可真像。”
太子不喜欢他通过自己去追忆另一个人的目光，这种目光似乎又在告诉他，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而不是别人心中最重要的那一个。
太子不知怎的，突然十分厌恶这种感觉，于是他将头转了过去，冷声道：“我与我娘当然十分相似，但我是我，她是她，先生还是莫要弄混了。”
顾宁被太子的冷言冷语吓得一个激灵，瞬间酒醒了大半。
“抱歉。”顾宁摇摇头，回想起太子之前问他的问题，便回答道，“我今后没有什么打算。你可知我是为何进京的？”
太子知道顾宁满腹才华，也知道他无意于官场之事，还知道他大半生郁郁不得志，乃是因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凝妃。
但除此之外，太子才发现自己对他竟是半分都不了解，于是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来京城实际上是为了你。”顾宁不顾太子诧异的目光，继续笑了笑道，“你娘当初生下你之后，便察觉到了自己身边存在的危险，她怕自己到时候有个万一护不住你，所以曾修书一封向我求助。”
说到这里，顾宁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她当我是谁啊？我不过是一个落魄书生罢了，她还以为我依旧是她幼年时那个无所不能的宁哥哥吗？”
“当时我听闻了她的死讯，想尽办法终于打听到了你，我本想将你从皇宫里偷出来自己抚养，可你那时已经被兰妃收养了，兰妃在宫中的势力极大，我根本无从下手，且我听说你被照看得很好，兰妃也视你为亲子，所以我便打消了那个念头。”
“这些年我人虽然不在京城，但却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你，我知道你被人陷害濒临死亡，也知道兰妃将谢神医请进了宫将你治愈，我本以为她是个和善的母亲，可以将你母亲无法给你的东西弥补给你，但我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想法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兰妃根本就不配当你的母亲，也根本没有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之所以抚养你，是想你变成她的傀儡，还好，在没酿成大祸之前，苏盟主和谢神医便帮你把这个大麻烦解决掉，且助你脱离了火坑。”
喝醉酒的顾先生与平日很是不同，他不仅变成了一个话痨，情绪也变得十分激动。
太子亲眼看着自己颇为尊敬的顾先生流下了两行眼泪，心里颇不是滋味。
顾宁没等太子发表意见，便继续道：“我真的很后悔，将你交到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手上，好在你没有真正受到什么伤害，但这也弥补不了我对你的亏欠，是我辜负了你母亲的托付！是我对不起你们！”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便打破了自己永不入京的誓言。”顾宁声音喑哑，“我要过来帮你，用我毕生所学和我所有的能量，将你扶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或者你更愿意游历江湖，我也能想办法让你脱离那个牢笼，无论你想怎么做，我都会帮你。你便是我今后的打算。”
太子被他说得眼眶都红了，他走过去，伏在顾宁的膝盖上，情真意切道：“您不必自责，也不必为了我付出自己的一生，我并不是您的责任，您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自己变成困住您的枷锁！”
顾宁慈爱地摸了摸太子的头：“你怎么会是我的枷锁呢？为你做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是凝儿唯一的骨肉，说句高攀的话，便也是我唯一的骨肉，我怎么舍得让你独自去面对那些坏人？”
太子心情复杂，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顿时便涌上了心头。
他今天刚刚失去了他的父亲，斩断了和父皇之间的情感羁绊，却又收获了一个真正爱他、在乎他的父亲，他何其幸运？
太子略微哽咽道：“顾先生，您愿意做我的义父吗？待我以后继承大统后，必定将您奉为国父，与我共享尊荣！”
“不必如此。”顾宁笑道，“我自由散漫惯了，你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就尽管吩咐，若是没有，便让我闲云野鹤地过这一生吧。”
“至于义父。”顾宁在口中反复咀嚼这两个字，越念越开心，“我自然是愿意的。”
太子欣喜地抬起了眼睛，像孩童一般欢呼一声道：“太好了，义父！”
二人确认了义父义子的关系之后，相处起来更显亲密，太子一高兴，直接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顾宁将酒醉的太子交到了立书手上，然后殷殷切切地嘱咐道：“回去之后，切记煮些醒酒茶给太子喝，要不然他第二日起来后必定会头疼。若太子身上热得厉害，你就要用冰凉的布巾为他擦一擦全身，还有……”
顾宁啰啰嗦嗦地嘱咐了一大堆话，听得立书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想直接放手，将太子留到顾先生那里，让顾先生去好好照顾得了。
可惜他们必须在宵禁之前回到皇宫里去，不然第二天皇帝必定会问责太子，所以立书只得一边在心里默默背诵顾先生嘱咐的话，一边将太子背了回去。
他真的好心疼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