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梓鸿冷哼一声：“你说你是伙夫？”
“……是。”那人语气越发弱了下去。
“方才从你进门，行走坐姿板正，若非长年累月的训练，寻常百姓怎可做到？再者……”墨梓鸿略一顿：“你虎口与指节间的茧子，更像是常年手握棍棒刀剑磨炼而出。”
那人想不到如此细微之处都叫这位少年将军看出，心中更是慌乱。
“你并非伙夫，在北凉军中至少的是副将级别的地位。”墨梓鸿目光森冷若箭，语气冰寒：“本朝向来不杀俘虏，但你有心误导，便留不得你性命了！”
墨梓鸿话音刚落，陈时利剑更近一分，轻易划破那人颈上皮肉。
那人头皮发麻，连道：“大人！大人，留我一命！我什么都说！”
墨梓鸿挥了挥手，陈时将剑收入鞘中，调侃道：“早说不就完了。”
“我非什么伙夫，是北凉军的一员副将，名赵奉。”赵奉再不敢隐瞒，将自个身份全盘托出。
“你在皑城做什么？城内状况如何？”墨梓鸿发问。
在赵奉的言语中，皑城这几日遭遇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都表述出来……
半月前，北凉铁蹄抵达皑城，因早有准备，很快边攻破城门。
北凉军入城后不过一日，整个皑城便被尸横遍野，火光十天……
入夜后，满城灯灭无光，百姓关门闭户。
一开始北凉统领沈洹并不在意城中百姓，直到深夜，百姓中有一伙青壮男子偷袭北凉一个巡逻小队，被当街诛杀。
此事很快便传入沈洹耳中。
沈洹何许人，在北凉素有地狱修罗的名号，且脾气火爆，惹火他的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最好的下场便是死。
于是沈洹下令将举事者族人一一找出，不论男女老幼，皆投入火坑中，活活烧死。
百姓们吓破了胆，争相想出逃，又被抓了回来。
一声令下，三万军民皆做了刀下魂，三万尸首如今还堆积在城中。
营帐内的士官们闻言皆红了眼，恨道那沈洹残忍嗜杀，定不得好死。
墨梓鸿亦是惊怒，然正事要紧，只得暂且压下心中情绪，他问赵奉：“为何不将尸首移出城外处理了？”
“沈洹担忧激起西楚兵将的报复之心，他需要拖延时间，于是命我们将屠城的消息隐瞒下来。”赵奉想起城中堆积如山的腐尸，亦心有余悸。
“如此说来，沈洹仍在城中？”墨梓鸿追问。
“非也，屠城隔日，沈洹便领军出城了。”
“出城？沈洹是打算放弃皑城？”
“皑城水源充足，沈洹怎肯放弃，他留下一万守军驻守皑城，其余九万跟随沈洹去了峭崖关，我运气不好，被留下来守城，成日和一群腐尸度日。”赵奉垂下头，丧气道。
墨梓鸿看了看桌上皑城的舆图，道：“如今天气转暖，三万尸首只怕早已腐烂，即便皑城水源充足，若被污染也无可使用。”
赵奉点头道：“城内尽是腐臭味，虽未污染水源，但已经爆发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账内兵将皆吓了一跳。
赵奉见众人如此反应，忙道：“我并未染病，诸位不用担忧。”
墨梓鸿沉思，若军中感染疫病，传染之快，堪比疾风，加之尸体迟迟不得处理，瘟疫很难被抑制，被沈洹留下的一万守军只怕所剩无几。
“如今城内还有多少守军？”墨梓鸿沉静问道。
赵奉双眼一红，喉咙滚了滚，艰难道：“三千人。”
随后赵奉这一铮铮铁汉便落下泪来，他双手捶地，悔道：“若非军令如山，我不得不持刀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他沈洹坐在高堂之上，他人生死凭一言可左右。”
“凭你花言巧语，终究是你参与了屠城，你就不怕三万冤魂日夜侵扰？”一位士官高声喊道。
“试问谁人愿做下屠城这般十恶不赦之事？一切都是沈洹！是那个嗜血杀魔所为！”赵奉怒吼。
墨梓鸿见也已问出想要的信息，便命人将赵奉带下去关押起来。
众人听闻如此消息，心绪沉重，皆静默不语。
“若想为那三万冤魂报仇，便休养好，有了精神力气才能打赢战，都回自己的帐内去，休息一晚，明日再议。”
待士官们散去，墨梓鸿唤来近卫陈时商议。
“陈时，你怎么看？”
“沈洹九万大军已朝着峭崖关去，属下以为当务之急应当到峭崖关支援才是。”陈时拱手道。
“你的意思是，皑城无需理会了？”
“是，皑城如今的情况，不消半月，剩下三千守军便会因瘟疫全军覆没，届时皑城便是死城一座，即便北凉军撤回，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墨梓鸿听罢，摇头道：“疫病来去匆匆，而战争相来旷日持久，若彻底放弃了皑城那才不妙。”
“将军请讲。”陈时疑惑，诚心请教。
“如刚才那赵奉所言，沈洹正是因为看中皑城的水源，这才屠了城还不愿放弃。”墨梓鸿娓娓道来。
“可是瘟疫在城中肆虐，一进城就是死，不放弃又有何用？”
墨梓鸿手指点了点皑城舆图，说道：“疫病总有消退的一天，届时皑城的水源及地势便利便会重新显现出来，若我们真弃皑城不顾，即便将北凉军从峭崖关赶回来，到时候皑城又成了北凉军一块据点，且皑城易守难攻，如此以往，对西楚极是不利。”
陈时听此一番话，才恍然大悟。
他敬佩道：“将军英明。”
墨梓鸿却疲惫挥了挥手：“今夜好好歇息，明日还需再议攻城一事。”
陈时拱手一礼，退将下去，墨梓鸿拿起皑城舆图复看了又看。
而窗外，银月欲坠，彤日将升。
墨梓鸿拿出纸笔，便是休书两份，此两份书信，自是一封给与顾月，另外一封给与皇帝，都将此地之情势，系数汇报。
只怕当下，未能使他心安之事便是那朝堂之上之皇帝，若是不将此事作为之重点，那这皑城怕是要永久成一座死城了才是。
更何况，如今那城中亦是爆发了疫病，倘若疫病不加以控制，怕是有进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