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道那天遇到的那个人叫做张公子,这便成了小八心里无人知晓的一处隐秘。
她所有的欢喜皆因之而起,她能抗过青龙寨里的肮脏污垢,都是因为心上有那么一片纯洁无瑕的地方,供她立足,供她念想。
小八再次见到张公子,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时青龙帮的状况不怎么好,估计也是因为张公子真的向官家报告了欺压民女的事情,总之内忧外患,双重压力,连基本的物资供给都是问题。
在官府的管控下,正常的抢劫营生施展开来颇有困难。内部矛盾成了次要矛盾,当前最主要的问题是全寨的生存问题,于是,青龙帮只能派一些长得不那么凶神恶煞的人下山来采购物资。
其中就有小八。
虽然常年受欺凌,干粗活,但比之于一张脸上就有几条疤的大汉,总是更像良家妇女一些。
和她同行的还有十一,十一在青龙帮生了宝宝,那就是绊住她,不让她逃走的一跟定海神针。
派她们两个人出来,青龙帮的人一开始不放心,跟了几个人看着。但她们表现得很好,让帮派里习惯了她们温顺的人逐渐放下戒心,干脆把这任务单独派给她们两个。
那日阳光明媚极了,就算在阳光并不罕见的阳城里也算得上稀奇。阳城里热热闹闹,好像是在为什么节日做准备。
“驾——”长街之上,有人打马而过。
鲜衣怒马,衣袂翩飞,腰间一块缀着青色流苏的玉佩,飞扬在脑后的发丝根部被整整齐齐束在玉冠里。
少年儿郎,神采飞扬。
直到这一刻,小八才知道,她其实从未见过真正的阳光。
是他!
小八心里的那个名字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喷涌出来——张公子!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而他策马把她路过。
哒哒马蹄声伴着那群少年渐次远去,让出最中间道路挤到一边的人们恢复行动轨迹,只有小八一个人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十一疑惑地望着她:“怎么了?”
小八好半晌才能够站到这片阳光下,听到声音,感受到温度。
她兀自呢喃:“他……叫什么名字?”
“谁?”十一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个平时机灵能干的小丫头怎么就魔怔了一样。
小八没有向十一解释,她听到周边的人在议论。
“阳城有这些人真是够了,每天不学无术就算了,当街纵马,花天酒地,吃喝嫖赌,那是一个都不落下。”
“阳城之耻啊他们是,仗着有钱有权,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特别是那个姓张的公子,要说烟花柳巷之地,他准是摸的比自己家门还要熟悉。”
“嘿,我也听说过,你说的是张守富吧,阳城首富。不过依我看啊,张家纵然是家缠万贯,也抵不过张守富的挥霍啊,不出五年,肯定把阳城首富的位子拱手让人。”
“别说首富的位置坐不住,他们那样的公子哥儿,哪一个胸中能有墨水,脑子能有计划,最后还不是倾家荡产,欠一屁股债,过得比丧家犬还不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嘲弄的声音刺人耳膜,在小八眼里明明是长街打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而在他们嘴里,已经用一个惨淡萧索的结局盖棺定论。
小八在心里默默记下了那个名字,“张公子”原来叫做“张守富”。
小八的人生,若是没有见过光也就算了,黑暗只不过是她人生中常见的颜色。可在今天,她心里那个萌芽的想法彻底长成了参天大树,她要去抓住那一抹光。
“十一,我们走。”
小八说着平常的一句话,但在十一看来,总觉得这个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
凭借特殊的采购作用,小八被青龙帮之人所重视起来。如果今天挨了打,那明天可能就不能下山,所以小八身上的伤痕明显地少了起来。
就连她那帮主父亲,说的话也在倒酒之外有所变化。
“小八,干得不错。”
然而这些她曾经深深渴望着的变化,并没有在小八心里溅起多大的涟漪,她在预谋另一个计划。
青龙帮所面临的内部矛盾日渐尖锐,挺过一段时间后,官府对于这座山头的管控又放松了下来,内部的斗争重新成为帮派内部的主要矛盾。
小八在等一个机会,等那个游戏人间的公子哥儿策马路过曾下过雨的这座山头。
她向青龙帮上下所有人许诺,抓住那个人,逼他和自己成亲,若是助自己成为张府夫人,必定保青龙帮上下所有人吃喝不愁,荣华富贵。
青龙帮的人一调查,发现小八指的那家伙可是阳城大名鼎鼎的张守富,钱财无数,简直就是他们眼中的散财童子。若是小八能够嫁给他,那张府的那些钱不就等于是青龙帮的了?还需要愁什么呢?
小八眼光真好,以前拳脚相向的人,现在全都夸赞她。
她不仅仅是帮主的出气筒女儿,而是青龙帮的摇钱树,是可以被吸血蚀骨的香馍馍。
而她给张守富和官府的承诺是,把青龙帮一网打尽,功劳全归他们。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这是小八头一次觉得青龙帮的悍然匪性用得不错,以及用一些私下里的计谋达成自己所想原来那么简单。
两方承诺,官府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姑娘真的能那么狠心,把那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卖得干干净净。
而青龙帮的人所没有想到的是,逆来顺受的小八反悔得那么快,反咬起来那么狠。
张夫人从山头嫁往张府那一天,官兵像潮水一样涌上山头。
火光冲天,哀嚎四起,哪里还分什么左右青龙,都只是官兵手下的匪盗,一律缴械关押。
帮主那清醒不过的眼神紧紧盯着她,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那是小八渴望过无数次的,然而张夫人扭过了头。
“好好反省。”
这一句话,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相公。”
这个称呼,让她多年妄想得偿所愿。
这一年,阳城太守剿匪有功,朝廷嘉奖。
这一天,她一袭火红的婚服,彻底划开了过去与今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