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仅没离开，反而还低头审视着那双鞋。
真是变态！米雪转身进了教室，抄了一把椅子出来做防身武器。
“37号。没错。米雪，我是周一。”
周一？
米雪愣住了，手里举了一半的椅子开始自由落体。
在椅子快要砸到她的赤脚的前一秒，周一接住了椅子，把它平稳地放在了地面上。
“请坐。”
他非常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大脑一片空白，乖乖照做了。
他蹲下，手扶她脚踝，帮她穿上了两只鞋。
她立身而起，望着眼前这个戴着诡异款式墨镜的长发男子，怎么也和‘周一’这个名字联系不起来。
可是，这声音她听出来了，是他。
周一摘下墨镜，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那双她再熟悉不过的，略带棱角的内双三角形眼睛，此刻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就和以前一样。
一年多没见，她也从没想过以后会再和他相见，可是当他本人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发现，她还是会溺死在他柔情似水的眼波流转里。
就和以前一样。
他就这么不说话一直盯着她看，让她感到十分尴尬。于是她找了一个话题：
“你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了？”
他笑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圈给她看：“多亏你还给我留了个发圈。”
说着他熟练地扎了一个马尾。
她没好气地说：“难看死了。”
“那我等下马上去理发。”
她脚步很快，语速也很快：“校友会还有聚餐，校门口有车统一到餐厅，去晚了就赶不上了。”
他追上她：“你去吗？”
“不去。”
“那我也不去。”
“随便你。没什么事我先回家了。”
“我有事。”
“什么事？”
“你是工作人员，请你带我参观校园。”他指了指她脖子上挂着的‘工作人员’的牌子。
“我下班了。”她摘下工牌，塞进了口袋里。
“那你现在就是我的学姐。”他笑道。
脸皮真厚……
米雪抬眸望着他饱满的脸颊，那是她动手捏了无数次的地方，现在看来，估计又厚了不少，都不知道能不能捏得动了。
“走吧，学姐。”
他很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不等她说话就拉着她往前走。
牵手这个动作他做得是无比地流畅自然，就好像他们不曾分开过，天天都在一起
脸皮不是真厚，是太厚了！
米雪大脑这么想，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走。掌心里传来的他的体温，他手上薄茧的触感，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她想挣脱开，他握得更紧了。
他拉着她径直上了二楼，找到了一间教室。
他说：“是这里了。”
她奇怪：“这里怎么了？”
他松开她的手，从一扇没关好的窗户翻身进了教室，坐在了第一排角落的位置回头告诉她，当年他第一次看见她，就是在这个座位上。
十多年前的江城一中，每次期中期末考试都是按上次考试的年级排名分考场。第一考场第一号的头把交椅，自然就是全年级第一。高中三年，周一的头把交椅从未失手。他很好奇，其他年级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高二的一场考试开始前，他在第一考场外等候。高三年级的师哥师姐们在里面奋笔疾书，周一的视线一直锁定在头把交椅上那个女生。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梳着双马尾，下巴支在右手上，左手一直在转笔。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她十五分钟，她就转了整整十五分钟的笔，一个字都没写。
铃声响后，她收拾了自己的文具，走出了教室。出门的一刹那，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高个子男生，说了声‘借过’。
这是她今生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他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清清楚楚的还有，她灵动的双眸，小巧的鼻子和泛着自然红润的双唇。
32岁的周一，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发圈，给自己梳了双马尾，对着窗外齐耳短发的米雪说道：“我来演示一下当年的你。”
他坐下，一手托腮，一手转笔。
他回眸一笑：“我后来练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学会左手转笔。”
“无聊……”
米雪转身要走，双马尾师弟赶紧跳窗户跟了出来。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踮起脚尖把他的两个马尾的发圈撸了下来套在自己手腕上。
她大步流星朝前走，他在后面跑：“学姐，我就这么两个发圈，能不能还给我……”
“不能。”她头也不回地走得很快。
两人并排走到了操场上，他发现篮球场旁边有台自动售卖机。
他在自动售卖机上买了两瓶水，拧开一瓶递给她。
“后来，我经常在这里打篮球，希望你路过的时候可以看到我。可是，你从来没出现过。”
米雪的记忆中，她很少去看男生打篮球，她对篮球不感兴趣，对男生也没啥兴趣。她收到的情书不少，但是她从来没有回复过。她只想考上理想的大学，不想耽误哪怕一秒时间在早恋上。
再说当时整个学校都没有一个男生能入她的法眼，普遍都是又土又憨的画风。
后来她看李轩主演的偶像剧时还感叹，如果李轩是她的高中同学，也许她会愿意破例为他早恋。
“我给你写过情书，有印象吗？”
周一说完，一边假装喝水，一边偷瞄着她的表情。不认真喝水的后果是，他被呛着了，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
“情书很多，印象中没有叫周一的。”她歪头思考的表情倒是很认真，像是在做一道不定项选择题。
周一买的是矿泉水，但他觉得喝起来味道却像是柠檬水。
“我是写在五线谱上的，每次都是正反面都写的。”他给出了提示。
米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那个是你啊！我还说，谁用英语本子写情书，可是英语本是四条线，你的纸是五条线啊！”
周一觉得自己头上也冒出了五条黑线，他哀怨地为十几年前的自己解释道：“我还以为，把情书写在五线谱上会很浪漫，像美妙的音符……”
她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不署名，我猜了很久都不知道你是谁。”
周一：“我说了我是谁了啊，我说每次考试的时候，你都会见到我……”
米雪：“还说呢，我都吓死了，我以为你是监考老师……”
周一无语了，当年那些自以为浪漫的设计，在她看来都是灾难。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那我重新对你表白，米雪，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米雪后退了一步，抬眸看他：“你现在是高中生周一，还是31岁的周大叔？”
“有……区别吗？”
“有。”
“那，”他想了想，“为现在的我表白。”
“No。”
“那，我是高中生周一？”
“No。”
“为什么都是No？”
“中学时我不想早恋。现在……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表白？你不是表白过了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的正式版男友是不是过期了，我得重新初始化？”
“如果感情可以按下ctrl+del+alt结束死掉的进程，重启程序，一切都会回到初始最完美的状态。”她在操场边的看台上坐下，双手托腮，望着空无一人的跑道。
“我也这么想。那，要不，你来按？”他坐到了她旁边。
她摇摇头：“这只是空想。没用的。”
“为什么不辞而别？”他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个问题，“我不是质问你，也不想抱怨什么，我想知道，我这个男友到底有什么让你无法接受的bug。”
作为一个资深程序员，明明知道有bug却怎么也找不到是一种让人极度抓狂的感觉。
“周一，你知道最伤感情的是什么吗？”
他没回答。是出轨？张宏伟出轨了，我没有啊。
“你手机上的ai女友……”
“我没出轨。那只是个陪聊机器人。”他急忙表明自己的清白。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周一，你有没有觉得，和ai女友在一起更开心？”
周一摇头：“并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收回视线，望着下一层看台上一群负重爬行的小蚂蚁，它们正在紧张忙碌地搬家，看来今晚要下雨了。
“ai女友没有负面情绪，它可以哄你开心，却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更不会让你家长不满意。至于我，我知道你喜欢我，一个谈吐像我、但没有我的脾气的ai女友，便是完美的伴侣。”
“不对。米雪，我不想跟你唱反调，但是我发明这个ai女友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乐子。”
以前，周一怕米雪不高兴，一直瞒着她ai女友的存在，现在，他决定要好好地给她讲讲ai女友的设计理念了。
初见她，他不敢冒昧表白，就设计了ai女友帮助自己演习和女神的对话。性质是陪练，不是陪聊。两人在一起后，他停止了和ai女友的聊天。分手后，他和ai女友聊得比较多，这他承认，ai女友在一定程度上帮他解了相思之苦。
“但是，和ai女友聊得越多，我就越觉得，我想和真的米雪在一起。ai再先进，它始终不能理解人类的感情并作出回应。现代化的技术作为手段可以提升人类生活质量，但是情感需求的满足必须通过人与人的互动才能实现。就像现在这样，我跟你在交流，我们可以互相看得见对方的表情和动作，也可以从语音语调里判断对方的情绪，更可以听得懂对方话语里的潜台词。这些，都是ai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