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我的一生太过模糊
王食欲2025-12-03 16:093,388

  49:我的一生太过模糊,我盼望着它早点结束。

  阿芳和阿柳的证词,并不好获得。万国明向市里申请了两次手语专家,却没想到手语专家一直在乡镇办案,没有回来。万国明不想等了,她干脆把阿芳和阿柳请到了潘浩宇的病房。

  “你的手语能力怎么样?”万国明问潘浩宇,潘浩宇看了看身边的冯雪,告诉万国明:“就跟我的四川话一样好。”

  万国明点点头:“你是因为帮助我们追缉嫌犯才受伤的。我会跟分局申请,帮你覆盖一部分医药费。”

  “韩、韩江呢?”潘浩宇问,“他也是帮助你们追缉嫌犯,你们为啥子把他关起来喽?”

  “他和毕豪涉及贩卖失窃手机,我们正在调查。”

  “毕豪是啷个?”

  “B仔。”万国明回答,“你尽快帮助我们解决案件,对韩江的量刑也有好处。”

  潘浩宇点点头,示意万国明叫阿芳和阿柳夫妇进了病房。

  他们三个本来就认识,这极大程度放松了阿芳阿柳的警戒心。他们将自己所见的赵保白坠楼的经过讲了一遍,这确实能和张曲水交代的内容相吻合。

  “阿芳,你说过,你能听见一点声音。”万国明循循善诱,“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张曲水和蔡济阳的对话?”

  阿芳看着潘浩宇,摇了摇头。打了一串急促的手语。

  潘浩宇翻译道:“芳姐说,她只能听见很大或者很尖锐的声音。说话声,除非是喊着说,不然真的听不见。”

  “那天晚上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万国明目光如炬,刺得阿芳和阿柳低下了头。

  “他们说,他们太害怕丢工作了。”潘浩宇也感到很愧疚,“我当初在C12闹着要跳楼,那段时间工厂对工人们管理很严格,生怕再出现我这样的突发情况。张曲水一直对他们不错,他们就打算假装没看见这件事。”

  阿柳又对潘浩宇打了几句手语。

  潘浩宇告诉万国明:“他们本来以为张曲水和蔡济阳那天晚上会把小赵送到医院。结果第二天,他俩就像没事人一样来上班了。工厂里也没有传出小赵的死讯。富康工厂的规矩是,三天旷工,自动离职——这个叫‘旷离’。三天后,小赵就被‘旷离’了。工厂这么大,来来去去的人也多,谁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俩知道内幕。这件事他们夫妻煎熬了很久,芳姐还大病了一场。但……”接下来的话是潘浩宇替阿芳阿柳夫妇辩解的了,“万姐,你要理解我们。像他们和我妈妈这样的残疾人,本来生存就很艰难了。健全的听人们看不上的这份富康工厂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唯一的活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我们活命的办法。”

  “活命的办法?”站在万国明旁边的小王冷笑,“潘浩宇,你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俩。就是因为那晚他俩没有报警,赵保白才死的。”

  潘浩宇愣了一下。

  小王说道:“法医的尸检报告出来了。赵保白坠楼后虽然内脏出血,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但万国明和蔡济阳把她搬到车上时,她还没有死。她是在水泥砂浆里窒息而亡的。”

  潘浩宇翻译的手停了。他不敢再说下去了,他怕阿芳阿柳夫妇会承受不住。可听了一半的阿芳阿柳,已经能猜出后面发生的事了。阿芳掩面痛哭,懊悔得捶胸顿足。

  万国明埋怨地看了小王一眼。但小王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龙华分局里,所有了解案情的人,都十分同情赵保白不幸的一生。

  直到她走向死亡的那一刻,也没有人向她伸出援手。

  其实,当万国明审讯张曲水时,她也曾将法医的尸检结果告诉了张曲水。张曲水的脸庞在一瞬间闪过了震惊与懊恼。万国明清楚,当张曲水把自己曾经爱过的女孩丢进水泥中时,他并不知道赵保白还活着,他的灵魂已经和赵保白一起坠入了深渊中。

  底层的恶意并非生于黑暗,而是长于蒙昧与混沌。它就像一潭没有面孔的泥沼。泥沼并不仇恨飞鸟,它只是用自身的沉沦,吞噬一切试图歌唱的生灵。

  “所以,”万国明问张曲水,“赵保白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蔡济阳推下去的?”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张曲水睁不开眼。泪水从他脸颊的胎记流下,流到嘴角,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这还重要吗?”张曲水反问,“他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要谋杀蔡济阳?你们两个不是一起抛尸的吗?某种角度来说,是你帮他掩盖了犯罪事实。”

  “我不想丢了工作。”张曲水说,“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在富康工厂是个小小的厂务,是我唯一的骄傲。我不想连这个也丢了。”

  “好。”万国明认可了张曲水的说辞,“就按你说的。你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工作,隐瞒赵保白——我们暂且不管她是自己跳楼的,还是被蔡济阳推下去的——的死亡事实。那既然你已经帮助蔡济阳抛尸了,你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

  “因为……因为……”张曲水磕磕巴巴,“我原本以为,他对阿白,就是摸一摸,言语上骚扰一下。但他跟我说,他把她……把她睡了。我忍不了了。我……”

  自从他们两个处理了赵保白的尸体,两人一直寝卧难眠。尤其是蔡济阳。此人色厉内荏,精神力量极弱,时常跑到张曲水的寝室,惊惧万分地说他有多么焦虑、多么害怕。张曲水一早就厌烦他了。在赵保青入厂后,本来就神经衰弱的蔡济阳,彻底崩溃。多次做出险些暴露自己的事情。张曲水对他已经忍无可忍。在他试图强暴赵保青未遂,被工厂开除后,张曲水还特意去了蔡济阳在工厂外租的房子,想安慰他几句,稳住他。最好……能劝他搬离深圳,到别的城市生活。可他没想到,蔡济阳在惊惧中竟然主动向他吐露:“水、水哥,我求你原谅我。那……那天那个贱人要跳楼,不是我推的,但……但我那天,上工前,去她家,把她睡了。我忍不住。她好白,皮肤好嫩,我好久没有女人了。水哥……”

  张曲水一榔头砸了下去。

  “我都没睡过的女人,让他给睡了。换你,你乐意吗?”张曲水对同为男人的小王狡辩。小王没接茬,眼里都是对他的瞧不起。

  “我认为你在撒谎。”万国明说,“你不是一时冲动激情杀人的。那个榔头不是在案发现场顺手捡起来的。我们鉴定过,榔头是富康工厂统一购买的。是你从工厂带出来的。而且,你杀人当天,手上还戴着手套。明明是蓄意而为,你却说是一时怒火。张曲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身上背着两条人命。你以为这种狡辩就可以让你减刑吗?而且,我告诉你,现在的鉴定手段非常厉害的。你以为你戴了手套我们就没法把凶器和你连接起来吗?你的汗液、毛发、甚至说话时喷出的唾液,都能做DNA比对。你谋杀的罪证已经板上钉钉了。我劝你就好好讲清事实。”

  张曲水闻言,沉默了许久。半晌,他叹了口气:“活着太累了。你们把我枪毙了吧。”

  “枪不枪毙你,是的事。我们只负责调查事实。你少跟我废话。”万国明将卷宗往桌子上一摔,“我现在问你的每一句话,一是给你一个说出事实的机会,二是给赵保白还活着的家人——她的姐姐一个交代!我问你,你去岗厦城中村,是不是想灭口赵保青?你要杀的根本不是黄伟杰,对吗!”

  万国明的判断精准而敏锐。那天张曲水击杀蔡济阳时,他看到了藏在楼梯上的赵保青。他已经杀昏了头。当时就想拎着榔头上去把赵保青也给干掉。要不是那个送外卖的打断了他,他或许也不用杀了黄伟杰。他去岗厦城中村,的确是为了灭口的。他先是回到工厂,翻出赵保白的入职登记表,表上写着她的家庭住址。又去采购处借了一把开机器电门用的万能钥匙。他用万能钥匙撬开了赵保青的家门,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裹着被子的人。原本,张曲水是想掀开被子,看清赵保青的脸再灭口的。但他心里知道,他没法对着和赵保白长得一模一样的这张来拿下手。他干脆隔着被子,一刀捅了下去。可这一捅,床上的人并没有惊醒。他掀开被子一看,发现被子里的是黄伟杰。想起那天黄伟杰带着赵保白来富康工厂炫耀,让他批婚假的情景,张曲水更是怒火中烧。他一连捅了黄伟杰十几刀,甚至很多刀都是冲着他的脸捅下去的。直到黄伟杰血流不止,死透在床上,他这才用被角揩去了刀上的血渍,离开了岗厦。

  其实,坏事做到这个份上,张曲水心里知道,他是逃不掉法律的制裁的。公安们多厉害啊,他们什么科技没有?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连个大专学历都没有。他匆匆回到宿舍,还了万能钥匙,将刀子埋在了工厂的花坛里。然后收拾了行囊,买了一张从深圳北站去珠海的票。他打算从珠海去澳门,再从澳门坐船去菲律宾。他的速度足够快,确实快过了万国明的办案速度。但,他没想到,那个他从来都瞧不上的小黄毛潘浩宇,竟然将一部能追踪定位的缤果手机丢在了他的面包车里。

  在月台上绑架赵保青,是张曲水最后的挣扎。只是他看着和赵保白极为相似的面孔,他还是没有勇气与自己喜欢过的女人的姐姐,鱼死网破。

  当万国明带着特警把他制伏在月台上时,他脑子里想起的都是潘浩宇跳楼事件后,工厂里的那次《员工心理素质摸查》紧急会议。会议上,领导放出了一张潘浩宇QQ空间的截图。截图上是他的QQ签名。签名内容很是中二,可在那一瞬间却击中了张曲水。

  //我的一生太过模糊,我盼望着它早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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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的冬候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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