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起伏响哀鸣
落叶浮沉诉衷情
残灯烛火势已弱
摇曳之中照心明
晏几道与秋娘在秋娘家后园亭中私会,却被赶来的晏几道父亲晏殊撞见。也许不是撞见,应该是故意来抓二人更合理一些。
晏几道见秋娘冷笑自嘲,笑声中满满的无奈和绝望,此时他已经不能做他想,双眼通红让秋娘快走!要知道,在有礼仪之邦的周国,尤其是国都西岐,越礼可是大罪!若真是查出秋娘乃谢楼女子,恐怕是定要被浸猪笼了。
秋娘看着晏几道双眼略带朦胧,含情的一笑道:“夫君,秋娘可能最后唤你一声夫君了,今生不能与君相守,只盼来世再续前缘!”说完,便掏出匕首自尽了。
这太突然了,好像一点先兆都没有,晏几道更是被惊得瞪大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
晏殊见此眉头一皱,看了一眼晏几道冷笑道:“儿子!你做的很好!”
晏几道闻言顿时将泪水收起,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瞟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秋娘道:“断情根?呵呵,又如何?”
晏殊见此拍了拍晏几道的肩头笑道:“这次你做的很好!”
晏几道眼中似有红丝一闪既过,随即深吸口气笑道:“情根害人,唯有礼可制情!儿子哪敢忘记父亲的教诲呢?今日算是断了儿女私情,日后则能更好的以礼而服天下!”
晏殊点点头笑道:“儿女私情固然为恶,但还有一情是人最难摆脱的!”
晏几道皱眉问道:“父亲请说,何情比儿女私情还难摆脱?儿子定当竭尽全力去做!”
晏殊摇头苦笑道:“你斩不断的!”
晏几道皱眉不解道:“父亲不说,又怎知儿子做不到呢?”
晏殊深吸口气,眼中似有红丝一闪既过,随即问晏几道:“你当时的复活条件是什么?”
晏几道不解道:“是永远陪着秋娘啊,这个父亲是知道的。”
晏殊点点头道:“那秋娘如今已死,又当如何呢?”
晏几道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秋娘道:“秋娘已死,再死的话就不能复活了。怎么了父亲?”
晏殊又拍了拍晏几道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世间哪有如此不对等的条件呢?”
晏几道闻言道:“如何不对等了?儿子可是拿了咱家传家宝‘紫玉蒲团’交换的!”
晏殊深吸口气摇摇头道:“交换之物只能用作交换,而为父说的是条件不对等!哪有一直复活的道理?这违反了法则!”
晏几道皱眉道:“那父亲的意思是?”
晏殊仰天望去,不久大有深意的看着晏几道说道:“复活的条件是陪伴那荡妇,只要她不死,你就永远可以复活。但所有事都有双面,如同阴阳互生也同时互相制约。这也是我们明礼去制约情,反之斩情也可明礼一样!”
晏几道是越听越糊涂了,皱眉问道:“父亲到底想说什么?”
晏殊微微一笑道:“也就是说,若是那荡妇死了,你也便活不成了!因为,你的条件是永远陪伴她!”
晏几道闻言顿时一愣,随即用手捂着心脏处,面目狰狞看起来极为痛苦。
晏殊就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没有任何举动,就连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正常人莫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自己面前如此,就算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也绝不会如此。
晏几道没有疼痛多久,便倒在地上气绝身亡了。
晏殊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依然面露痛苦和不解的晏几道,深吸口气道:“比儿女私情更加让人难舍的,那便是亲情!亲情之中,骨肉之情最为难舍,父亲终于做到了!几道,你为父亲感到自豪和高兴了么?”
身后众人见此皆是露出仰慕之色看向晏殊,一老者上前拱手施礼道:“同叔兄真乃礼仪典范,仁德大家!想必皇帝陛下得知同叔兄竟能果断斩断情根,定会在朝堂之上大为褒奖同叔兄尚礼之决心,恐怕这‘天下礼官’也必同叔兄莫属了!”
随即身后人纷纷上前恭贺,人人彬彬有礼。但在两具尸体面前如此,总是让人感到有些诡异罢了!
“同叔兄,我等也都派了子孙去了,可到最后依然做不到完全斩情,还望同叔兄不吝赐教!”一位与晏殊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诚恳的向晏殊求教。
晏殊深吸口气,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晏殊一生斩情无数,自认将所有情根斩去,可一次陛下却说我尚礼不足。我不解问陛下,自幼明礼学礼,长大成人后方知情根乃是乱礼之本,于是先斩友情,再斩儿女之情,甚至为此专研世间情之种类,并且一一斩去!而陛下却说,情根为乱礼之本,三者占据情根八九,若不查而斩之,终将使人沉沦。”
那求教之人问道:“不知陛下所言三者为那三者?”
晏殊道:“儿女私情为之三,骨肉亲情列之二,而因斩情所生之悲情则为一!我今日斩断骨肉亲情却心神不动,也总算彻底将这乱礼情根斩尽了!”
众人闻言皆是对其施以大礼,口中连连赞叹晏殊之尚礼之德!
之前那老者道:“同叔兄请先行回府,老夫差人将公子与那荡妇葬了吧。”
晏殊闻言眉头一皱不悦道:“我尚且没因斩情而生悲情,王琦兄此举岂不是给情根滋养?”
那叫王琦的老者闻言连连称是,转眼看向秋娘和晏几道的尸体摇摇头,随即深吸口气不再言语。
晏殊见此长叹一声转身离去,行步间口中唱出一首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众人纷纷跟随晏殊离去,而那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却如同绝唱一般响彻后院久久不能散去!
待众人离去,崔若等人显出身形来,各个一脸唏嘘,竟然一时间无一人说话。
“我们先将他们埋葬吧,也算相识一场!”李克面色苍白,显然被气的不轻。
众人也没说话,夜不寐则长叹一声与李克一同将二人埋葬在一起,也没有立碑,只是在坟前插上三根稻草。
冰青已经哭肿了眼睛,拿着编织好的空心结放在坟前喃喃道:“只是人王说礼,就能让人如此泯灭。可见求道路上,那些惟道是从之人,又能如何呢?”
崔若蹲下身来,帮着冰青擦拭泪水微微一笑道:“求道者,惟道是从;听命者,唯命是从;尚礼者,为礼是从……就更不用说那些为利是从,为情是从,为才是从等等等等。但不论是为何是从,那应该都是他们心中唯一的真理吧!”
冰青泪水止不住往下流,哽咽着问道:“这世上真理在每个人心中,真的就只能有一个么?”
崔若摇摇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理?只是在人心迷茫时,能抓到的唯一东西吧!就算如此,这些自认为抓住的人,还要比较谁抓的更牢,谁抓的更紧!除此之外,还要教化或者鄙视那些连抓都没得抓的人!”
李克闻言苦笑道:“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可能也就是说的除了圣人,所有众生皆陷迷茫之中吧!”
崔若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冰青则皱眉问道:“这迷茫,究竟是谁布下的呢?”
这一句简单的问话,却让心路一向清晰的崔若都一时间回答不出。是啊,都说众生陷入迷雾而不能自拔,但又是谁放出的这迷雾呢?
崔若思索了很久,也是在若干年后才勉强的给冰青这个问题做了解答。
天地造化生成,阴阳相生相制,没人放出迷雾而众生自迷!原因有三,一是以眼为视,以耳为听,以口为言,以心为私;二是道简而易见众生习以为常不为重,所谓真理深奥难懂难得而使之玄之又玄;三则是脑活心死而欲望生!
这些都是若干年之后崔若才解答给冰青,而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夜不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叹口气道:“秋娘果真是断情根之人,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真正无情者却是本就有情之人!”
崔若深吸口气道:“断情根者,或许能再生情根。而本身有情却强行斩情根者,更为可悲。”
问情和道情二女,今日出奇的没有发表言论,一直看着那新立的坟一言不发。
崔若转头对李克道:“我想去那假山中一看究竟,先生可愿同往?”
李克摇头苦笑道:“几日下来,观这天下向往的礼仪之邦,克真是大开眼界。但这礼仪推行九国之势已不可挡,克一己之力又能如何?这几日多谢崔少同路,我想也是该回去找一深山隐居了。从此克将不再公众面前发一言,若有世俗不容者找到克,克愿以情受之,也算尽尽最后的绵薄之力吧!”
崔若点点头道:“先生之心我懂,还望先生莫要心死。正所谓乱中取静、繁中取简方为道。若这前梦世界中,如先生这般人,便是那生机之火。盼先生万万不可将之熄灭啊!”
李克闻言深施一礼:“定不忘崔少嘱托,克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将这生机之火延续下去!”